厚重的铅云压得低沉,阳光无法穿透这层阴霾,只留下一丝丝微弱的光亮,在灰蒙蒙的天际挣扎。
虽然倭寇昨晚已经退去,但上海县的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种压抑与不安,仿佛连风都停止了呼吸,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等待。
县城的轮廓,在雨前的沉闷中显得更加模糊。
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遍地狼藉,破碎的瓦砾、烧焦的木梁、散落的货物与居民遗弃的家具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曾经热闹非凡的市集,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摊位和几处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偶尔冒出的黑烟,如同无声的哭泣,诉说着这里曾遭遇的浩劫。
街道两旁,房屋大多损毁严重,有的只剩下断壁残垣,孤零零地矗立着。
偶尔能见到几位衣衫褴褛的幸存者,他们或低头徘徊于废墟之间,寻找着或许还能使用的物品;或目光呆滞地坐在门槛上,望着远方,眼中满是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
孩子们的哭声偶尔划破这沉寂的空气,他们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纯真与欢笑,只有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与无助。
刘长风看着章三娇兄妹正带着店里一众大夫、伙计,忙里忙外的救治受伤的病人沉默不语。
他虽然感觉自己还有余力,但众人怕他牵动伤口,意见一致的不让他动手。
刘长风只能带着扎满全身的布条,拄着刀,揣个板凳守在济风堂门口。
他身边放了一堆店里的芝麻糖,神俊的海东青时不时落下来,衔走两颗。
众人看在眼中,虽然兴中好奇,但想到这只海东青昨日大发神威的模样,却又不敢上前。
医馆昨晚也被弄得乱七八糟,但幸好人都没事,此时正好能发挥出作用,救治受伤的百姓、军士。
章大掌柜虽然被踹了一脚,但幸好没有大碍,此时正坐在椅子上指挥着济风堂一众。
望着阴沉的天空,刘长风思绪回到昨夜。
山本带人将刘济喜劫走后片刻,就有大队人马追了上去,那是千户所剩余的全部兵力,终于在最后一刻集结成功吓退了倭寇。
好消息是倭寇并没有得逞,松下带领的人已经把安平亲王救出了大牢,可还是赶上了千户所集结,身负锁链的安平亲王机动性太差,又被抓了回来。
坏消息是倭寇抓走了一批人质,城内望族、富商、百姓共计32人,包括刘济喜,还有县令的女儿张琳儿!
县衙后院就是张县令家属的住处。
据下人所说,有个棕色衣衫领头的倭寇逃避千户所追捕的途中,正巧来到张琳儿闺房,知道他一定是县令家人,就掳了她做人质,这才安全逃离。
刘长风听他们描述觉得应该是那个叫做松下的倭寇,就是在池上面前立誓要救出亲王的那人。
还有那个山本!
一想到他将自己儿子掳走,刘长风心中怒火就止不住的上窜!
他这是看上了阿翔,自己又抓不住,不得已才冒险抓了刘济喜威胁自己用鸟换人!
刘长风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将至亲当做筹码威胁自己,山本已有取死之道!
他脑海中浮现自家儿子那双充满信任与依赖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股力量似曾相识,刘长风暗暗握拳,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将儿子安全带回家!
也要让那些企图伤害他们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刘长风倚在门框上,眼中寒芒随着双眼闭合缓缓收敛,开始复盘当下情况。
章三娇一边医治伤员,一边关注着自家师傅。
小喜被抓走,师父心中一定焦急万分,可身上的伤势阻碍了他的行动,只能老实窝在这里,心里还不知作何感想。
想着上前宽慰一番,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章三娇犹豫间,一道身影已经走上前去,跪倒在刘长风身边。
胡桃儿跪在刘长风面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的双手紧紧交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满是自责的脸庞,她的声音哽咽而低沉:
“刘大夫,都是我不好……,您与刘公子救我一场,却被我连累,如果不是因为我来这,刘公子他……他就不会被那些倭寇抓走。”
昨晚形势危急,胡桃儿被章大掌柜安排到了后院厢房与自己家眷一起,度过了一个煎熬的夜晚。
她脑海中的记忆不停的侵扰着他,令她不断自责,要是我没来这就好了!我就不会来这里。要是我没被救到村里就好了!村里人就不会被连累。要是…
胡桃儿完全陷入了自己编织的梦魇中。
刘长风见状,伸手想扶起胡桃儿,但肩膀伤口牵扯下,让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又施施然放下,端正好坐姿后轻声说道。
“胡姑娘,真的不必如此?你是病人我们是大夫,救治你是理所当然之事。”
“至于济喜!”刘长风换一只手轻轻拍着胡桃儿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倭寇暴行皆是由他们心中恶念而起,胡姑娘心地纯善,为乡亲求命,这事说破天去也怪不到你身上!”
胡桃儿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刘长风,似乎想要从这位温和长者的眼中找到一丝安慰和肯定。
“可是……可是我心里真的好难受,我…不知道我能帮您做些什么?只要能把刘公子救回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刘长风能看出眼前姑娘心中的不安,这是长期在不安定的环境中产生出的一种应激反应。
因过度担心和不安而倾向于将问题归咎于自己,以寻求对环境的控制感。
害怕自己的行为会导致不良后果,从而过度承担责任。
这是焦虑症的表现!
在大明,心理问题往往被人忽视,被视为一种神秘的 “邪祟”或是“心神不宁”的表现,多归咎于超自然力量的侵扰或是个人品德修养的不足,而非一种需要专业关注与治疗的心理状态。
零零二曾经推荐刘长风学习过抑郁症相关的资料,所以此刻他能明显感觉到胡桃儿的问题。
这姑娘不知以前受过什么刺激,焦虑症竟然已经如此外显。
刘长风心中思量,话锋一转:“还有一件事需告诉姑娘!据昨天消息倭寇登陆的海村处人基本都被倭寇杀尽,姑娘还需节哀。”
胡桃儿初次听到这个消息,虽然心中早已预料,但还是愣在了原地。
“都都怪我!要不是我到了村里,他们也不会…”
胡桃儿反应果然如刘长风所料。
刘长风继续道:“据胡姑娘昨日所说,你是头部受伤流落到海村里的,不如让我为你诊治一番,要是能见效一二,也方便姑娘寻找家人。”
“不!不必!”
这句话一下子刺中了胡桃儿内心最深的秘密,她声音尖锐的拒绝,反应更加激烈。
刘长风忍不住皱眉,这个反应就不太对了。
在刘长风预料中胡桃儿应该要拒绝他的诊治,理由是害怕自己再有什么事牵连自己。
可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自怨自艾的拒绝,而是表现出了一种更加激烈的抗拒姿态。
刘长风不禁陷入沉思。
胡桃儿确实是个心地善良之人,心念海村恩人,与之也是有真感情,这点悲痛之下的表情骗不了人。
但他心中一定还有个隐藏更深的事情,这点只能粗略估计与他身世或者受伤有关,是造成她心中难以安定,没有安全感的直接原因。
但得了焦虑症这点基本可以确定。
找到病因之后就是治疗的方法,焦虑症的治疗方法有很多,但刘长风认为适用于此时胡桃儿的只有两种。
家人朋友的关心和适度的社交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