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走!”
梦里的夜琦安还是儿时模样,趴在尸山血海中看见夜伯和东君转身赴死,她想冲上去阻止他们,身体却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爹爹庭叔别走……”
夜琦安额角汗珠打湿了发梢,双手紧抓着棉被,庭相宜见状将夜琦安双手握在掌中安抚。
“不走不走,相宜哥哥在这里,晚晚别怕。”
谁知睡梦中的夜琦安竟然小声抽泣了起来。
“庭相宜……骗子……”
听清夜琦安的梦呓后,庭相宜五指一收,瞳孔骤紧。
莫名的心虚。
然而夜琦安并不只梦见一两个场景,第三个画面是枫叶似火,三山入画,山巅白玉台上,君子迎风而立,虽看不清面容,但一袭白衣翩然出尘,让夜琦安觉得很亲切。
“嘿嘿…”
夜琦安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甜甜的笑容,抱过庭相宜的手蹭了蹭。
“玉尘……”
庭相宜还没完全上扬的嘴角立马拉了下去。
玉尘是谁?人间至圣三尊之一——白玉尘。曾与身为孔雀少族长的晚晚同吃同住了三百年。
外界传闻二者亦师亦友,亲密无间。只有庭相宜君知道,在狱渊血海晚晚向自己提及白玉尘时,那眸光可不止的亦师亦友的亲昵温柔。
后来听说晚晚为了引醉仙君与白玉尘决裂,从此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传入狱渊血海,再后来就是天光乍现,二神殉道。
战后传言也是妖女死在了成婚之日,引醉道心不稳被凶灵恶煞钻了空子从而引发的大战。
其中真相可能只有当事人知晓,可战末所有人都被二神抹去了关于他们的记忆,这世间也只有可与神比肩的惟止和庭相宜还记得他们存在过。
所以庭相宜一直认为能把晚晚从白玉尘身边夺走的引醉仙君一定是她真心喜欢。
直到又听见这句甜甜的“玉尘”,他开始怀疑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了。
庭相宜本就深不见底的双眸变得阴鸷起来。
而梦中刹那间地动山摇,画面斗转,又是大红喜房,担心又是新娘横死,夜琦安猛地抓紧庭相宜双手。
在盖头掀开看清新郎面容后娇羞地唤了句“夫君。”
庭相宜如遭五雷轰顶,愣在原地。
晚晚在叫谁?
白玉尘还是引醉?
“好好好。”庭相宜气得发笑,心中的苦涩让缱绻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狠戾。
“不管是谁,你都只能是我的。”
夜琦安一觉睡了三天三夜,屋外淬体的将士早已各归其位,将军府与曜魄城皆恢复了往日平静安宁。
这日门外响起了苏沐春粗犷的声音:“大将军,九重天来了个天使,想请您出席明年的万法大会。各界尊者,魔尊也会去。”
“吵死了。”还没等庭相宜回答,夜琦安就翻了个身。
“晚晚醒了?”庭相宜轻声询问,见床上没了动静便起身开门。
“将——”苏沐春正要扯着嗓子大喊,却看见眼下发青衣衫不整的冷脸庭相宜出现在门前。
他薄唇但吐:“滚。”
“好嘞!我这就去叫他滚。”苏沐春看了一眼庭相宜,秒懂,意味深长道,“将军都三天三夜了,要懂得怜香惜玉啊。”
庭相宜递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苏沐春缩了缩脖子,识趣地说道,“我也滚。”
合上门回屋便见着夜琦安倚在床头,一双杏眼眸光盈盈正静静看着自己。
“晚晚醒了,可还有何不适?”庭相宜快步坐到床沿边,轻声细语。
他想伸手去给夜琦安整理碎发,却被人避开落了空。
“怎么了晚晚?”
“你……”夜琦安本想质问庭相宜,却看到他微敞的衣襟,露出脖子和胸前的几道抓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泛着红。
“你受伤了?”
庭相宜顺着夜琦安目光地头一看,这才明白苏沐春为何说那句没由头的话。
他守了夜琦安三天三夜,白天还好,夜琦安睡得安稳,一到晚上就开始梦魇呓语,除了叫玉尘的时候是开心的,其他时候都是紧张惊恐的,所以庭相宜就将夜琦安抱在怀里安抚,任她挠抓也不觉得疼。
只是脑海中此时响起苏沐春的话他小腹一紧,目光躲闪着整理衣襟。
“痒,挠了两下。”
哪知夜琦安爬了过来,趴在床上探出半脑袋,“庭相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夜琦安的声音本就温婉甜柔,加之才睡醒又多了几分慵懒酥软,本来是冷冷地质问,在听庭相宜听来却是极大的诱惑。
“没…没有。”他不敢看人,索性把头转向一边。
夜琦安穷追不舍,偏要捧着庭相宜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没有那你躲什么?”
宽松的亵衣裹着单薄的身体,青丝自然垂落勾勒出女子窈窕的身姿,不点而绛的丹唇娇艳欲滴,一双眸子似鹿儿灵动。
对庭相宜来说简直是极大的诱惑。
他喉结滚动,沙哑开口:“晚晚放手。”
“哦。”虽然依着庭相宜放手,但夜琦安觉得甚是委屈,这是庭相宜第一次以命令的口吻拒绝她,鼻头一酸红了眼眶,“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夜琦安坐在一旁小声嗫嚅着:“所以才会急着把我送走,所以才不告诉我你早就凝出道印了,怕我赖上你是不是?”
“你要是不想我待在你身边直言便是,我又不会缠着你,何必多生事端?”说到这里,夜琦安眼中的泪珠在打转儿。
先是被爹爹抛弃,现在又要被最想依赖的人抛弃,只恨自己灵力低微不能与他们并肩同行。
“晚晚我喜欢。”庭相宜慌了神,急切表明心意,“我喜欢,自儿时便喜欢晚晚。”
是自儿时便喜欢。
彼时还是灵泽四溢上古辉煌的时代,生灵,也就是后世口中的神之间虽有私怨争斗,却无大范围的战争,还算祥和承平。
而人族在当时的生灵中最为弱小,所以常有祭祀山神、河神以求庇护的习俗。庭相宜无父无母,自然被村中人推了出去成为山神祭品。
守护他们那座山的山神是一头亦正亦邪的狰,它视山为自己领域,人类想要在此居住受到庇佑就得不定时的献上祭品。
那是庭相宜第一次看见山神,五尾一角,赤红如火,浑身上下透露着汹涌澎湃的力量,面目狰狞地向自己扑来。
他本以为会被一口吞没,没想到却有圣辉天降将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袭青衣的东君背着箭筒自林间走来,收服了狰,也救了自己。
后来便被东君收作义子带至微澜境,说是给一个妹妹作伴。
那个妹妹正是夜琦安。
当时他还担心会遭白眼,已经做好了当牛做马的准备。
没想到一入微澜境就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巨树的翠盖间跃下,奔向自己奔,圆圆的脸上漾着甜甜的笑容。
“我叫夜琦安,爹爹与庭叔都唤我晚晚。
你既是庭叔带回来的哥哥,以后便是一家人啦!也可以叫我晚晚。”
晶莹的树盖下,日影斑驳,映出七彩霞光,朦胧炫目。
自那时起他便对夜琦安心生好感,在之后的相处中渐生爱慕。
“骗人。”夜琦安撇撇嘴,明显不信。
“我以义父东君之名起誓,天道为证,爱慕夜琦安之心亘古不变,若有半句虚言,魂散忆存,永世不得超生。”
好恶毒的誓言,魂散忆存,带着记忆永远飘荡在世间,无休无止。
庭相宜跪在床前起誓,声音坚定而有力,眉间金纹一闪,念达天地,誓约即成。
“我……我不是…你不用起誓的……”夜琦安没想到庭相宜会这么认真的起誓,她此时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愧疚又无措,下床与庭相宜同跪道歉,“对不起……”
庭相宜温柔地将夜琦安扶起:“晚晚不用说对不起,爱你本就是我的事。”
比起你不爱我,不入轮回又算什么。
“我也为相宜哥哥立个誓吧。”
为了显示道歉的诚意,夜琦安又要跪下,庭相宜立马将人拦住。
“晚晚不必立誓,也不用感到抱歉,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夜琦安愧疚难当低头不语。
沉默良久。
庭相宜轻唤:“晚晚。”
“嗯。”夜琦安乖乖抬头。
眸含清波,丹唇微抿。
庭相宜伸手想要触碰,眸光一颤,最终落在了夜琦安的头发上。
“晚晚是不是想知道我瞒了你什么事?”
“嗯。”夜琦安点头,又摇头,突然的善解人意,“没有,你不说肯定有你的道理。”
“我确实骗了你。”庭相宜想坦诚,但还有私心。
“道印的事,我怕你不开心,所以骗了你。”
他知道以前夜琦安为了等他,连道印都不凝,如今自己却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凝出了道印。
“哼,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相宜哥哥有道印了,就可以罩着我啦!”夜琦安扒开他手扭头轻哼。
“是我思虑不周。”庭相宜失笑。
“确实不周。”夜琦安点点头,“不过我想知道这个雷劫是怎么回事,相宜哥哥能告诉我吗?”
“把你送走也是因为我预知雷劫快来了,酝酿了几日,本想改变雷霆路线,引至荒地渡劫,再利用雷霆之力诛邪除恶,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还伤了你……”
“我没事。”夜琦安笑道。
不但没事,反而更好了,身上都有三光之灵流转了。
“想利用雷劫除恶诛邪也是真,只是最后九雷之威威力大减,不足以诛邪除煞。”
夜琦安:“……”
“是我挡了一下。”夜琦安怯怯说着。
“我知道。”低淳的嗓音中满是柔情。
看见三光之时庭相宜便已有推断,还好晚晚没事。
“我只是担心你。”夜琦安低头对指。
庭相宜心中一暖,又是旋即无限心疼。
终究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让她担心受伤了。
“晚晚。”
“嗯?”
夜琦安乖乖的等着庭相宜开口。
“在你心里我是谁?”他试探性的问道。
“哥哥啊。”夜琦安没有丝毫犹豫回答道。
弯弯的眼眸好似月牙泉,一派纯澈坦然。
而庭相宜却暗了眸光。
“只是哥哥吗?”他还抱着一丝希冀,屏息以待。
“只是哥哥吗……”
夜琦安想到了梦里的画面,丹霞霎时飞满了脸颊,耳朵红得都能滴出血来,她迅速捧着脸低下头,偷偷瞥了一眼庭相宜,很快又低下了头。
心道:“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嘛。”
见夜琦安许久不答,庭相宜上前一步,声音轻颤略带乞求:“晚晚,和我成婚好不好?”
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把夜琦安留下,在她记起一切之前,让她爱上自己。
如果上天允许的话,他希望夜琦安永远都不要想起那段往事,这样自己就能偷一段时光与她长相厮守了。
成婚!!!!!
夜琦安内心小鹿乱撞,上牙咬着下唇瞳孔不断的颤动,似乎想将小鹿生出的腾腾热气从耳目排出。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啊!
许是担心夜琦安被吓到,庭相宜打算松口:“晚晚要是不愿意……”
“我愿意!”夜琦安立马抬头打断。
“扑通——”
“扑通——”
一室之内,二人似乎忘了呼吸,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晚晚说她愿意?她愿意?
庭相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怕是在梦里他都不敢梦见夜琦安肯定的答复。
该死!夜琦安下意识抬手掩唇,又悄悄地低下头。
我怎么就答应了?会不会太不矜持了?
“晚晚真的愿意吗?”他怕她只是随口一说。
该死!怎么还问!这也太难为情了吧。
“我们不是早就成亲了吗?”夜琦安脚趾抓地,脸红得跟樱桃一样,连额上都染上了粉色,“在建木伯伯的鉴证下。”
她觉得自己此刻一定是红温了,头脑发热。
根本没有话本里的郎情妾意的美好,手心全是汗。
庭相宜枯寂万载的心在此刻下了一场祈盼已久的甘霖。
是啊,晚晚是他的妻,一直都是。
他将夜琦安拥入怀中,想抚摸夜琦安的脸颊,夜琦安怕人察觉自己红温了,紧捂着耳朵与脸颊,狠狠地把头埋入他胸膛,不让人碰。
庭相宜无奈只得轻轻摩挲着她发丝,只是扬起的嘴角再难下压,春风拂过深邃的眼眸冰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