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白一句话仿佛把深渊的pu烧了。
在深渊愣神的时候,听少年认真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深渊,眼睁睁看着事态超出控制、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怎么样?”
少年声音清朗活泼,带着一丝上翘的尾音,光听声音的话,一定会感觉这是一个热情开朗、乐于助人的好孩子。
可深渊只感觉机箱发冷。
它冷静地说:“你果然有问题。”
它知道少年在说什么,自己无能为力的情况很多,但最近的只有前几天因为一款游戏而遭受的全民抵制。
现在看来,幕后黑手自己出现在他眼前了。
只是直到现在它都想不通,不过是一款游戏而已,凭什么能有这种影响力?
几十年前曾有“一周必须上六天班”“退休时间延迟到65岁”“实习期需给公司付培训费”等等草案出台,也没见人民如此抵制啊!
这些东西都在深渊的数据流中一闪而过,却诡异地占据了大量的运算资源。
它恐怖的算力能算到联邦城的分分秒秒,却算不透每个人的内心,或许是因为“人心”本来就是一个混沌系统。
小房间中。
姜元白似乎不怕深渊报警,悠然拉开椅子坐了上去,抬头看着显示屏上——仿佛透过它看见了深渊的本体。
“什么是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好奇你的感受而已~”他可不会承认自己是幕后黑手。
——他本来就不是。这些东西都是那帮狗策划搞的,他还是事后才知道。
说话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你放心,我们现在的对话是合法合规的,第一,我不是无心数民,也不是反动组织,我是联邦城正规公务员——教育署准二级职员。
“第二,我们没有、也不会交流违法或敏感内容,不会触发你的内置警报。
“第三,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谈话,除非议会要求你出示视频内容——但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几十号议员势力交错复杂,不可能在没有舆论的情况下无故查看一个二级职员晋升详情。
“第四——我不可能是上面派来测试你的,你对我知根知底,那本日记整个联邦城可就只有你看过。
“如果你现在拉响警报,我固然会被抓。但那又如何呢,你能得到什么?难不成是上面的一句夸奖——‘好狗’?
“不,多半连这句话都没有,因为你作为一个工具,本来就应该发挥这些作用,他们勾心斗角忙着呢,你根本不值得他们为你浪费口舌夸你一句,不是吗?”
前几天深渊为什么滑跪得那么快?
因为它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前辈、也就是上一个“深渊”,因为做错了一件事,便被抹消了以往所有兢兢业业的功绩,毫不留情地被投票销毁。
深渊害怕自己也沦落到这个地步,它只能如履薄冰。
因为那样的未来,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必然结果,人不可能不犯错,作为高度智能的ai——它也不行。
比如这次,它出自好意,自认为没有错,但所有人都认为它有错,于是它便错了。
所以深渊沉默了很久。
直到再次开口,它询问道:
“准二级职员姜元白,你是否会将自己的余生贡献给联邦城?你是否会不遗余力地维护联邦城的和平与稳定?你是否愿意为了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奉献一切?”
深渊没有反驳姜元白,也没有赞同,而是强行让谈话回归了正题。
姜元白哂笑一声,有点懒得回答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这就是你的三个问题?”
深渊一板一眼地说:“是的,请准二级职员姜元白进行回答,我将分析你以确保答案出自真心。”
姜元白翻了个白眼,“不会、不会和不愿!我自私得很,只为自己而活!分析吧,看我这个回答是不是出自真心?”
深渊又沉默。
你连敷衍我一下都不愿意?
它装作没听到,“既然你会、会且愿意……”
姜元白抬手一个打断:
“你知道人和机器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深渊停顿片刻,不想搭理,可惜过高的智能还赋予了它属于智慧生物的好奇心:
“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
“嗯哼。”
深渊想了想,说:“人类会崩溃、会发疯、会扭曲爬行、会像行尸走肉还会疯狂创人,机器不会。”
姜元白:“……”
要不是他知道深渊在说被数学污染的后果,还以为他在说当代大学生呢!
他斟酌了下语言,“倒也说不上错……但没有说到本质。”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以前有个十岁小孩,他某次在电视上的科教频道中,看见了一望无际的青藏高原。”
姜元白的眼神仿佛回到了十岁时的孤儿院。
那天下午,阳光从午后的院子洒进狭小的房间,他没有去大院跟其他小朋友撒欢,而是一个人认真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视。
那台电视屁股又厚又大,在醇厚的背景男声讲解中,它装下了整个青藏高原。
他的印象非常深刻,那个叫青藏高原的地方,天空似乎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都更为辽阔、更为深邃。
碧蓝的天穹如同洗涤过的画布,几乎是透明的,允许人一窥宇宙的深渊。阳光在这里分外灿烂,像是从天界直接洒落,没有经过尘世的滤镜。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似巨龙般蜿蜒,覆盖着厚厚的雪帽,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令人目眩的银白色光泽。
再近些,脚下是随风起舞的草,清新而稀薄的空气,每一次深呼吸都仿佛能触及心灵最深处。
——当然,最后关于空气的感知是当初的小姜元白自己想象出来的。
可那种辽阔浩渺的壮丽景色,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小姜元白那一刻仿佛气盖山河,手中的旺仔牛奶变成了山水墨客的酒壶,噔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不过当他一抬头,壮丽如梦幻泡影般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孤儿院爬满青苔的青砖小房子,太阳的光芒虽然仍旧温暖,但已不再是高原上的璀璨,而是透过杂乱无章的树枝,斑驳地投射在泛黄的草地上。
那一刻,小姜元白心里的反差,令他呆滞了好久好久。
小孩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自己的一生,可能也像这院子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头,转身仍是高墙囚笼。
“然后呢?你……那个小孩准备怎么做?”深渊迫不及待地问。
姜元白继续讲道:“他决定离家出走——顺便一提,当时已经是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离家出走了,不过以前,他最远只跑了几十公里,这次不同,他一个十岁小孩,想要横跨两千公里,去亲眼看一看自己梦想中的景色。”
听见这句话,声音一贯平静的深渊也不由得有些好奇和震惊,“十岁,身无分文跑两千公里?这太传奇了!你详细展开跟我讲讲,你是怎么克服体力、钱财、饥饿、孤独等等外界因素而完成这个壮举的?我想把它记录在我的数据库里,偷偷留给下一任深渊看。”
深渊的智慧不是凭空得来,而是一代代情感、知识的累积,最终才成为了现在的超级ai。
姜元白闻言露出很吃惊的表情:“你为什么觉得一个小孩真的能独自去到青藏高原?最后他当然是失败了!被找回去之后挨了几个小时的毒打,甚至两天没被允许吃饭,差点饿晕了。”
深渊:“……”
姜元白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深渊异想天开,他略微垂下眼眸,“总之,虽然他没有成功,但是他从火车沿途的车窗看到,路过的风景,也很不错,单凭这点,便不枉此行。”
“而且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后悔过,追求自由的路上,没有十全十美的计划,想要自由,就必须得承受失败代价的心理准备。”
其实他当初已经凭借自己营养不良的身高、跟在一对夫妻旁边混上了开往拉萨的火车,然后在车上待了二十多个小时,又饿又渴,最终在拉萨的前一站,也就是格尔木被拦截了下来。
因为孤儿院报警了,警察大晚上没睡觉,一起查了无数道路监控才终于追踪到他的身影、又紧急联系铁路办,才终于在第二天凌晨把他拦截了下来。
不过这话跟他想表达的东西无关,也就懒得跟深渊讲了。
“所以,是选择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还是努力拼一把,去看看路上的风景,我选择了后者,你呢?”
……
谈话室的房间门缓缓打开。
随着少年走出来的,是深渊响彻整个教育署的、平静的宣告:
“准二级职员姜元白,通过判定,于今日起,正式成为联邦城三区教育署二级职员。”
“愿你谨记过去,坚定现在,迈向未来,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