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老许鼾声如雷,彻底睡死过去。
丁高邑撬开窗户,跳入屋内。
他解下老许腰间的钥匙,将靠墙而立的一排柜子全都打开来。
丁高邑拿起左边柜上的一沓试卷,借着烛光仔细查看。
科举考试为了防止作弊徇私,实行“糊名”制度。
考生的姓名籍贯全会被糊住,阅卷官只能看到文章的内容,无法得知考生的具体身份。
丁高邑一卷卷地翻看。
他虽然是个武人,却也读过一些书。
大字不识的草莽当然无法给同知大人当门客,虽然吧,同知大人也的确更看重他“其它方面”的能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丁高邑已经翻阅了大半试卷,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目标。
丁高邑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珠。
他心中不禁有些忐忑,难道那小子的试卷不在此处?
不该啊。
他打听得很清楚,所有考生的试卷都放在府衙里,明日一早,考官们就要开始阅卷了。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一份试卷映入眼帘,这篇文章在他看来,写得比之前那些要好一些。
起码这笔字,就很不一般。
丁高邑凝神细看。
他搓了搓有些汗湿的手心,在衣服上随意抹了一把,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废纸。
这是卢俊恩给他的,说上面有宋之棋的笔迹。
卢家人买通了客栈的伙计,让那人帮忙从宋之棋之前住过的房间里特意“捡”出来一张废纸。
卢俊恩还说,宋之棋写字有个习惯。
落笔重、收笔轻,最后一笔常常拖得有些长,像是一条小尾巴一样,这个特征十分明显。
丁高邑不懂文人这些弯弯绕绕,只能拿着废纸和试卷仔细比对。
废纸上是一些杂乱的句子,显然是练字时随意书写而成,但这字迹,和他眼前这份试卷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应该就是这一份。
丁高邑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小心翼翼地揭开试卷上糊着姓名的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宋之棋”三个字,他的籍贯和年龄都写得清清楚楚,没错。
丁高邑兴奋地差点叫出声。
他用力握了握拳头,仿佛已经看到宋之棋名落孙山,宋家人颓败失望、萎靡不振的场景。
丁高邑将宋之棋的试卷放到一边,继续翻找其他试卷。
前几日,知味轩的刘掌柜也悄悄找过他,说想让他儿子刘富贵这回的府试成绩“好看”一些。
刘富贵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平日里招鸡斗狗,更是勾栏院里的常客,他那肚子里能有多少墨水?
丁高邑原本有些犹豫,科举舞弊不是小事,一个弄不好就要掉脑袋。
但如今,他有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要他将宋之棋和刘富贵的试卷对调一下……
神不知鬼不觉,就可以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
丁高邑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智慧过人,连这样的好主意都可以想出来。
找到刘富贵的试卷后,他拿起桌上的笔墨,小心修改起来。
……
府试的钟声早已远去,学子们的心却依旧悬在半空中,如同府衙门口悬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
阳光穿过树梢,在府衙的石阶上投下一片斑驳。
学子们或站或坐,交头接耳或独自沉思,目光都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你说,今年会有多少人中榜?”身穿青衫的年轻学子小声询问旁边的同伴。
“谁知道呢!”那人耸了耸肩,“不管多少,但愿……咱们两个榜上有名!”
年轻学子没再开口,只是望了一眼日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紧张。
突然。
嘎吱嘎吱,府门开了。
踏踏的脚步声打破清晨的宁静,衙差的身影出现在府衙门口。
一人手中拿着文书,另一人手里拎着小桶,还有一人扬声高喝道:“张榜了,都退后,往后退一点!”
衙差步履沉稳,到了府衙侧面的墙壁前。
拿着文书的男人等旁边的同僚刷好浆糊,小心翼翼将榜单贴在墙上,贴好之后,他的手指还轻轻按压了一下榜单的四角,确保它牢固地贴在墙上。
随即又后退几步,审视一番。
确认没有问题,他朝另外两个衙差点了点头。
三人一起折返回府衙内。
学子们立刻如同出栏的野马,蜂拥而上。
“刘富贵?竟然是刘富贵!他是头名案首?!我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一个学子惊呼出声。
因为太过惊讶,嗓音都变了调。
还在查找自己姓名的学子没有理会,依然在榜单上细细搜寻,其他人却有了反应。
“刘富贵,是我知道的那个刘富贵吗?昨天在怡红楼和人争夺女妓被人打破头的那个刘富贵?”
“不会!怎么可能是他?一定是重名了!”
“不不不,你看啊,这里写着呢,籍贯丽安……咱们这一群里,除了他,还有谁叫刘富贵??”
学子们像是发现了惊天奇闻,吵吵嚷嚷,声音越来越大。
“不可能吧!刘富贵那个纨绔子弟,斗鸡走狗还行,舞文弄墨?他怕是连四书五经都没背全吧!”
“就是啊,绝对不可能是他!说不定……是把籍贯填错了?”
“胡说!府试是关系未来前途的大事,岂容如此儿戏……你会把你从哪里来的都填错吗?”
“这……”
质疑声愤懑声如潮水般汹涌,原本安静的府衙门口,瞬间变成了喧闹的菜市场。
宋之棋站在人群中,神色平静。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榜单,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宋之棋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宋之书半晌才回过神。
身边早就没了宋之棋的身影,他赶紧掉头,往王家跑去。
【二哥,怎么样,你第几名?】
七喜看到宋之棋回来,高兴地拉住他的袖子,比手画脚,眼睛里满是期待。
宋冬来见宋之棋神情肃穆,不由地蹙眉。
“爹,”宋之棋对宋冬来躬身一礼,“儿子有负您和母亲的期望,此次府试没有中选,实在惭愧。”
没考上?
宋冬来只是诧异一瞬,便露出了笑脸。
“二福你还年轻,不要放在心上,以后机会多着呢!”
他拍了拍宋之棋的肩膀,温声道:“爹对你有信心,咱们再接再励便是!”
【没中?不可能啊!二哥怎么会没中呢?】七喜呆住。
宋之书也赶了回来,站在一旁不敢随意开口。
宋之棋对他笑了笑。
“三福,你别紧张,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也不会因为一次不中就一蹶不振,你还不了解二哥吗?”
宋之书大大地松了口气,又活泼起来。
“我就说嘛,我二哥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打倒!二哥,我相信你,明年再来,你一定能中!”
“加油!”宋之书挥了挥拳头,给宋之棋鼓劲儿。
宋冬来接口道:“这次没中就当是积累经验了,咱们也没白来!”
宋之棋看着宋冬来和宋之书鼓励的眼神,心中温暖,他笑着点了点头。
只有七喜,还在思忖。
不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