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射着满地白雪的月光,显得格外清冷。刘泠独自一人漫步至一处偏僻的花园,他偏过头,点燃手中的烟斗,浅浅地吸了一口。指尖升起飘渺的烟雾,渐渐模糊了他半阖着的眉眼。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踩过断枝的细碎声响。刘泠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他沉声问道:“是谁?”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缓缓从树林中走出,正是刘宝珈。她抬眼看到刘泠站在雪中,指间一抹猩红在夜色中明灭,看清来人的同时,刘泠不禁皱了皱眉,眯着眼将手中的烟斗熄灭。
刘泠挥了挥手,扇去周身苦淡的烟味。
“陛下怎么过来了?”
刘宝珈的脸庞在月色和雪光之间,显得皎洁雪白,泛着银亮的光芒。她笑道:“王叔迟迟不归,朕心中担忧,便特来寻找王叔。”
刘泠抱着手,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不想回,陛下要回便自己回吧。”
刘宝珈缓缓走上前,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她轻声说道:“王叔似乎并不喜欢宫宴……也对,听一群蠢人高谈阔论、虚与委蛇,确实没有意思。朕还记得朔方城内的庆功宴,那时篝火闪动,仰头可见漫天繁星……”
随着刘宝珈的话语,刘泠的思绪也不由得飘远。他先是露出欣然的神色,但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稍显慌乱地轻咳了一声,眼睛瞥向一边,避开了刘宝珈直视的目光。
他喉结微动,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撺掇与诱惑:“今夜是岁末,城中没有宵禁,宫外一定很热闹。陛下敢不敢随我悄悄溜出宫,去外面看看?”
刘宝珈犹豫了片刻,“不若带些侍卫随行,这样更加稳妥。”
“想看就去看吧,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呵呵,有王叔在这儿,天大的事儿也能给你摆平,还怕护不了你的周全?”
刘泠玩味一笑,仿佛一切规则与束缚在他的眼中都只是脆弱的樊笼,在他的面前都失去了效力。
他话音未落,刘宝珈便已有了行动。只见她环顾四周,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同风中落叶般飘起,稳稳地落在了一棵枯树的枝丫之上。
紧接着,她的身形再次腾空而起,凌空攀墙,双脚轻轻踩在墙头上,身姿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如同在平地上行走一般自如。
她微微扬起下巴,广袖迎风,恍若月下仙子。“朕从前孤身闯入敌阵,斩下匈奴单于首级,又将王廷的地图带回,那时,王叔怎么未曾问过朕敢不敢?”
刘泠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欣赏。她身上总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有一种让人奋不顾身的向往。
刘泠见状,笑了笑。他也紧随其后,翻墙而出。两道身影在夜色中几度上下翻飞,迅速穿过内宫,径直奔向宫外。
……
街道上,各式各样的五彩斑斓灯笼高高挂起,火树银花不夜天。人潮涌动,喜庆热闹。
刘宝珈在摩肩接踵的街上欢快地穿梭,刘泠则主动牵住了她的手,轻声叮咛:“陛……小妹,跟紧我,别走丢了。”
刘宝珈虽然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却也没有挣开他的手。
两人的手指紧紧相连,掌心相贴,渗出薄薄的汗水,刘泠抓得更紧了。
周围都是欢声笑语,追逐嬉戏的孩童,以及远处烟花绽放的隆隆声,交织成一张密网,将他们笼罩其中,耳边嗡嗡的。
刘宝珈一路走马观花,遇见什么都要停下脚步仔细瞧瞧。刘泠无奈地跟在她身后,倒像是刘宝珈反过来牵着他一般。
转眼间,刘宝珈又被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吸引,挤到了一个围满了人的小吃摊前。
“豆面糕!又香又黏的豆面糕——来看看喽!姑娘要不要来一份豆面糕?”
摊位上摆放的豆面糕外层裹满了金黄色的豆面,里头的豆馅呈诱人的红色,看起来香甜软糯。
“老板,我要一份豆面糕。”
刘宝珈接过包好的糕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入口绵软,甜得恰到好处。
当她准备付钱时,却发现自己出宫匆忙,没有随身带现银。她看向刘泠,眨了眨眼用眼神示意他。
刘泠站在一旁,叉着腰好整以暇地轻笑:“没带钱还敢出来买东西?叔叔也没拿钱,不要你了,把你压在这里抵账好了。”
他虽然这么说着,却口不照心地拔出腰间一柄短刀。刀鞘上嵌满了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等各色宝石,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他随意剜了颗刀鞘上的宝石递给那摊贩:“不必找了。”
小贩惊愕地望着他,眼神急促闪动了几下,随后接过宝石连连道谢。
刘宝珈揶揄道:“叔叔可真大方。”
两人继续前行,一路上有幻人表演喷火,点燃火球,烟雾弥漫,火焰在低空卷动,险些烧到人们的头顶。空中还飞舞着花花绿绿的鹦鹉,掐着一把尖细的嗓子模仿人说话。
刘宝珈渐渐感到疲累,体力不支,刘泠带着她闯出人潮,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歇脚。
她倚在河畔的阑干之上,抬头仰望夜空。夜风轻轻吹拂她的发丝,就像多年里一直卷起河畔的柳丝。
刘泠站在距她不近不远处,背对着阑干,带着几分随意,余光仿佛不经意般描摹着她的眉眼。
忽然,天边烟花绽放,一簇接着一簇,将夜空点缀得璀璨夺目,连星辰都黯然失色。好似连天的繁花,花瓣纷乱洒落,遍地皆春,片片霞光幻,枝枝宝色匀。
在烟花盛放中,刘宝珈大声喊道:“今天真热闹!”
温暖的大手抬至她头顶上方几寸处,最终轻轻落下,揉了揉她的脑袋。
刘泠凝望着她的面容,眼帘低垂,火树银花照耀下的眸中酝着几分醉意。
就在这时,刘宝珈凑上前,吻了下他的唇角。
他们的影子也在这一刻融合。
稍触即离。
刘泠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幽深,晦暗不明。他按捺住心中蒸腾的情感,手指紧紧钳住了刘宝珈的胳膊,衣袖都抓得凌乱布满褶皱。
他哑声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彼此之间都还清醒着,刘宝珈却吻了他,这究竟是何意?刘泠紧紧地盯着她,一副不得到一个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
“叔叔怎么如此认真?就当做是酬金吧……”刘宝珈眼中含笑,摇了摇头,“我或许不该叫你叔叔,刘泠。”
后者闻言一顿。
“我已经查明,野种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你根本就不是刘姓皇室的人——”她的眸光已然变得锐利。
刘泠手中力气骤减,松开了她,身子微微摇晃着向后退了几步。他神色愣了愣,片刻后,唇间溢出一声散漫的笑。
“当年之事,虽然是宫闱秘闻,但知情者也有几位。也罢,告诉你也无妨——我的养母宁妃难产,孩子夭折,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从宫外抱养了我。”
狸猫换太子,他是那被换来的狸猫。
“后来事情被发现,先帝差点要处死养母和我,因为先皇后求情才留了一命,还给我封了个王位,打发得远远的……”
后来的事,刘宝珈便都知道了。
刘泠靠自己孤身一人在北疆爬了起来,历尽千辛万苦才有如今的权势和地位。宛如一只历经边塞霜雪锤炼,在风沙朔漠里厮杀求活的独狼。
他虽手握权势,但由于出身不正,终究没有正当继位的希望。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刘宝珈心中思绪万千,末了,她敛眸一笑,微微摊手。
“王叔,其实朕只是诈一诈你,根本没有证据。”
“……好你个鬼灵精。”
刘泠挑眉间冷哼了一声,却不见多少被戏耍的怒意。只是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脸颊。
他继续道:“先皇后对我有恩,我曾立誓拱卫皇室,誓死效忠她留存于世的血脉。”
先皇后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即是刘宝珈。
此刻,刘宝珈心中的一些疑惑得以释然,她确信刘泠的忠诚无二。这次坦诚相见的对话,倒让他们的关系更加亲近,无形中消除了一层隔阂。
刘宝珈弯起明亮的眼眸,冲他浅浅地笑,挽起了他的胳膊,慢慢十指相扣。
刘泠的身体突然一僵,喉结不自觉地滑动,耳朵有些发烫。不过,他依然紧紧回握,交错的手指始终不曾松开。
“王叔的好处,朕都知道……”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于是,他们并肩而行,沿着来时的路缓缓走去。
刘宝珈漫步在冬夜京城的石板路上,一股莫名的微风拂过。
她抬眼望去,一抹人影赫然映入眼帘。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与周围的灯火、人影格格不入。
那清冷的面容何其熟悉,刘宝珈的心猛地一颤,认出了他——正是曾经救过她的仙人芈遐。
他望向刘宝珈的眼神悠远而宁静,仿佛特意在此等候她的到来,又似乎只是不经意间投向人间的一瞥。
就在刘宝珈想要上前时,那道身影却如同晨雾般瞬间消散。她揉了揉眼,再次望向那个方向,却只见一片空旷,再无半点踪迹。
那一定不是普通的幻觉。那种仿佛与灵魂深处某个角落产生共鸣的震撼,久久不散,真实深刻。
她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个方向出神。刘泠抬手拂去飘落在她头顶的一片雪花,关切地问道:“看什么呢?这样入神?”
刘宝珈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阵阵细雪自空中飘落。
原来,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