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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侍疾

    夏日的暑热一点点消退,秋风送来清爽的凉意。天高云淡,掠过成排雁影,红墙黛瓦间,树木转瞬染成金黄。

    高大的银杏树宛如连接天地的建木,金黄的树叶翻卷、旋转,悠然飘落在宫殿的屋脊上。

    自立秋以来,刘宝珈便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或许是被夏秋交替的冷风吹伤了,先是一声喷嚏,接着便是头疼鼻塞,有些不适。

    陈太医连忙前来为她把脉,诊断后告知不过是寻常的风寒,只需按时服用汤药,注意保暖,不久便会痊愈。在刘宝珈养病的日子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当作小药罐子,天天喝苦药的时期。

    她索性将公务暂时交由臣子们处理,让自己好好歇一歇。与此同时,身边总有不同的人自告奋勇前来侍奉。其中谢初华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最长。

    刘宝珈懒懒地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扶起。一阵清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宛如缥缈的仙乐:“陛下,该起身喝药了。”

    谢初华从宫人手中的木盘上接过一只黄玉药碗,轻轻吹了吹。刘宝珈从被窝里钻出了一点身子,就着他的手喝药。药汁并没有想象中的苦涩,反而带着一股清甜。

    谢初华眼中流过笑意,唇角微扬:“加了些石蜜,味道应是微甜的。”

    刘宝珈病着,话不多,只点了点头,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视野重新被黑暗包裹,仿佛有谁轻柔地抱住了她,她像是浸到了温暖而深沉的水中。

    一觉醒来,刘宝珈感觉呼吸通畅了些。她动了动手脚,抬眼看向紧紧环抱自己的谢初华,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下颌线条锋利而紧致,面庞神清骨秀,眼睛里含着一汪清澈的湖水,波纹如绫。

    谢初华握住她的手,接着低下头凑近,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头上。刘宝珈的瞳孔中倒映着他清隽的容颜,她苍白的脸颊攀上一丝酡红。

    “嗯……陛下的手好像暖起来了,额头却还烫着。”

    刘宝珈张了张唇,吐出了些许微弱的气音。她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像个小火炉一样,源源不断地冒着热气。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能好得那么快呢。”刘宝珈轻咳了一声,立刻惹来了谢初华关切紧张的目光。

    呼吸交错间,谢初华叹了口气:“陛下脆弱的模样,我当真从未见过。”

    就像一朵病殃殃的花骨朵,令他想起来那些水中病弱的鸳鸯莲。

    “陛下,快些好起来吧……”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

    “君后吩咐,陛下病了,受不得人多吵闹,选侍请回吧……”一个宫人的声音传来。

    “你说谁吵闹?起开!”沈子鸾瞪了那宫人一眼,一把将他推开,径直拉开了房门。

    宫人措手不及,被推得踉跄几步,拦也拦不住,只能在他身后喊道,“选侍偏要闯进来,实在拦不住……”

    沈子鸾就这样大大咧咧地站在了他们面前,行礼道:“见过陛下……见过君后。”目光掠过谢初华,只是草草敷衍地也向他行了个礼。

    随后,沈子鸾耷拉着眉眼,委屈地说:“听说陛下病了,臣一直想来探望陛下,却被君后的宫人拦在门外。君后虽说是后宫之主,可也不能一直霸占着陛下不放吧!”

    谢初华回应道:“我伺候陛下惯了,让旁人来反倒不放心。况且人多吵闹,也不利于陛下的静养。”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不再支撑那些柔软而和善的光芒,流露出丝丝冷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不过,忘了体谅选侍对陛下的挂念之心,倒是我的不是。”

    沈子鸾不甘示弱,笑语盈盈中带着几分嘲讽和挑衅:“君后既然知道如此,臣也就不多说了。君后也在这一连守着几日,不如早些回去歇着吧。免得夜夜劳累,肤光黯淡呢。”

    谢初华看向刘宝珈,勾起一抹温和的微笑:“话虽如此,可沈选侍毕竟是陛下身边的新人,侍奉未久,性子难免跳脱不安,毛手毛脚。我多照料陛下一些,也不觉得劳累。”

    刘宝珈抬起手肘支着头,衣袖滑落,露出清瘦的腕骨。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沈子鸾和谢初华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沈子鸾微抬下颌,轻哼了一声,同样把目光再次投向刘宝珈。

    他软声道:“想来陛下病中无聊,想听什么曲目,臣都能给陛下唱……”

    “臣还新编了一支舞曲,不过只能给陛下一人独赏……”

    刘宝珈揉了揉眉心,一锤定音:“今日还是由君后守在这里……明夜,你再来侍疾。”她笑道:“这样间错开来,既不会冷清,又不会太热闹。”

    “是——”他们齐声应下。

    沈子鸾悻悻离去,他穿着繁琐的宫装,一摇一摆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颓丧,像是一只落败的孔雀,失去了往日的骄傲和光彩。

    ……

    谢初华问道:“陛下可觉无聊?我为陛下弹奏一曲琵琶,以作清赏,可好?”

    “你还会弹琵琶?”刘宝珈略带讶异地挑眉。

    “幼时宴席上,见别人家的孩子弹得一手好琵琶,技惊四座,回家后长辈便命我也去学……许久不弹,怕是技艺都生疏了。陛下莫怪。”

    他一边轻声述说着,一边报以一个赧然微笑。

    “初华真是样样精通。”刘宝珈赞叹道。

    话音落下,宫人呈上一把凤颈琵琶,那琵琶用上好的梧桐木制成,琴轸则是玉白的象牙。

    谢初华抱起琵琶,调节琴轸,左手按弦,右手手指拂过琵琶面,撩拨几声,弦音清越,未成曲调而先有情。

    他的眼眸如丝,柔韧而静美。

    随着左手舒缓地揉弦,右手清晰地弹挑,指尖流淌出丝丝缕缕的乐声。拨弄丝线的瘦削手指上戴着一枚白玉约指,光亮柔润。

    他弹了首曲子,宛如宁静夜晚的朦胧月色。烟笼寒水月笼沙,孤舟夜泊近芦花。

    时间悄然流逝,日光透过窗棂照进内室,将人影拉长,锦缎屏风上描摹出一个肩头倚着琵琶琴轴的模糊身影。

    余音袅袅,曲终时,发出一声悠远的空响。

    刘宝珈又生出困意,将头轻轻抵靠在谢初华的肩颈,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