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长公主的丧仪,尽管准备得颇为仓促,但仍历经多日方得完备。仪式之日,氛围庄重而肃穆,刘宝珈亦亲自前来吊唁。
她穿着一身素服,被侍从们恭敬地迎入府内。她身后紧跟着一位姿容妖冶的男子,虽低顺着眉眼,扮作寻常宫人,却依然吸引人的目光。沈子鸾多次恳求刘宝珈带他前来吊唁,再三保证不会生事,刘宝珈这才勉强同意带他同行。
门楣上挂着洁白的丧幡,随风摇曳。庭院中,白色的灯笼高高挂起,一片素白。
沈子鸾目光扫视过周围,眼里闪过一丝快意,低声嘟囔:“哼,藏污纳垢的地方,再怎么装点得洁白不染,也捂不住那股腌臜气。”
“这里不是勾栏瓦肆,市井之言还是少说为妙。”刘宝珈一边抬手捂住他的嘴,一边不动声色地拽着他的衣袖,大步向前走去。沈子鸾只得快步跟上,身上的玉佩稀里哗啦作响。
就在这时,他们遇见了一群身着黑衣的仆人,簇拥着一位修身如竹的男子穿过庭院与灵堂之间的游廊。款款而来,步履端庄,正与刘宝珈等人撞上。
为首男子身姿清瘦颀长,他戴着幂蓠,白色的皂纱被微风轻轻吹动,偶然瞥见檐下容颜。
眸色浅浅,面颊如玉白梨花温润。
微红的眼角似乎还晕染着几滴泪痕。
待他反应过来,旋即下拜行礼:“在下是长公主的内官,见过陛下……”
或许在长公主生前,他也曾深受宠爱,荣耀一时,但长公主去世后,他便成了未亡人,前路未卜。
刘宝珈微微颔首道,“免礼。”
随即,她轻抚上那内官的肩头,轻轻拍了拍,温声道:“斯人已逝,节哀顺变吧。”
“是,多谢陛下宽慰。”隔着幂蓠,看不清内官的神色,他再度俯身行礼,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在下还有一些杂事需要处理,便不再此处叨扰陛下了……”
刘宝珈点了点头,他们遂错身而过。
……
在灵堂前行过祭奠之礼后,刘宝珈被迎至堂后歇息。
四周用白布屏风围着,中央横置一张金漆雕花方桌,桌上堆满了鲜果佳肴,猩红绒毡铺展于地。靠壁一张美人榻,壁桌上还摆着香炉棋子之类的。
随着衣袂轻拂的细碎声响,沈子鸾在门关闭的轻响后,慵懒地倚身于榻上。刘宝珈则落座绒毡,端起一杯茶轻抿了一口。
沈子鸾冲她眨了眨眼,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笑道:“唉呀,说句没脸皮的话,真是人要俏,一身孝。瞧瞧那内官,即便苍白憔悴也难掩姿色,好一个鳏夫模样,竟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眼珠子都快掉人身上了呢。”
刘宝珈瞥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沈子鸾低头把玩着自己的长发,在指尖缠绕卷起,继续自顾自道:“鸟死光了,弹弓也该收起来了。臣对陛下如今已无用武之地,陛下怕是早就想弃臣而去,给新人腾位置了吧?是风韵犹存的美貌鳏夫,还是那青涩可人的失恃少年呢?”
“那是‘鸟尽弓藏’……书没读多少,顶嘴倒是挺快。小心舔了一下嘴唇,把自己给毒死。”刘宝珈笑意隐现,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再抬眼时,沈子鸾已移至她身前,倾身靠近,两臂撑地,瞳孔深处闪烁着一抹幽深的光芒,宛如蛇瞳。
刘宝珈轻笑一声,拍了两下他的脸颊:“老实点,朕就不会抛弃你。”
“陛下可不能不要我,没了我,上天入地,你再从哪里找到这样一张美貌的脸?”沈子鸾顺势握住她的手掌,将自己的脸颊贴于其上,轻轻摩挲,一股淡淡的香气涌来。
他朝她掌心轻轻吹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掌心。
眸光一闪一闪,好似雪白艳丽的冰魄。
刘宝珈不由得将手越收越紧,渐渐掐住了他的整个下颌,他肌肤的热度也愈发鲜明。
刘宝珈拧了他的脸颊,笑道:“牙尖嘴利。”
“嘶——痛!”他轻声呼痛,却并不挣脱,眼神哀怨,水光粼粼的眼底仿佛在乞求一丝怜惜。刘宝珈的手向下滑落,掐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下一刻,天旋地转,攫取彼此呼吸的深吻,反而让他露出了迷离的笑意。
脖子被紧紧攥着,呼吸艰难,同时双眼紧闭,沉浸在弱水里其余的感官都被剥夺,听力却被意外地激发,耳边愈发清晰地响起心跳的声音,宛如隆隆的雷声。
杯中茶水泛起微澜,倒映着幢幢人影,两片身影交叠,纠缠撕扯,破碎又重合。
他似一条艳蛇蜿蜒于青苔之上,蛇躯紧紧缠绕着猎物,盘旋着、拧着,试图让猎物的身躯绷紧屈服,然而,刘宝珈并非猎物,而是捕蛇者,在那一刻,她果断地要了那太过忘情的青蛇的命。
……
几缕碎发垂落在刘宝珈的额前,沈子鸾为她卸下发冠簪钗,手法娴熟地重新起挽了个发髻。随后彼此整理着装,抚平衣襟褶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轻缓的通报声,有人求见。
“进来——”
门扉开启,三个孩子依次走进了屋内,分别是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年龄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还只有三岁。
男孩穿着深色的麻布衣裳,袖口用一根细麻绳轻轻系住,下身布鞋的鞋面也用暗褐色的麻布包裹。
女孩穿着墨黑长裙,袖口也用麻绳收紧,简单梳理过的头发垂落在肩上,发间还插上了一根黑色的竹簪。
他们圆润饱满的脸庞犹带稚气,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许多,眼神中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哀伤沉稳。
他们是已故长公主刘溪的遗孤,其中一子一女是早逝驸马的骨血,而另外一个孩子则是内官之子。
他们逐一跪下,以额触地,行跪拜礼。
“参见陛下——”
见礼之时,那最小的女孩提前抬起了头看向刘宝珈,眼中闪烁着好奇和敬畏的光芒。刘宝珈缓缓走近,亲手扶起了女孩,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
“免礼吧。闻平阳长公主不幸辞世,朕心甚痛,你们年幼丧母,朕亦感同身受。”
刘宝珈轻声安慰着他们,随后道:“朕赐尔等黄金千两,绸缎百匹,望你们节哀顺变,珍惜余生。”
“谢陛下厚赐……”他们略显生涩地再次跪拜谢恩。
当刘宝珈凝视着这几个孩子时,心中已然浮现出长公主逝世后爵位继承问题的解决之策。
昔时,诸侯权势强盛,坐拥数十城池,广袤千里之地,骄奢之态易致祸乱,悖逆之行易于萌生。刘宝珈欲行推恩之策,分封诸侯子弟,削弱诸侯势力,以强化中央集权……
刘宝珈道:“平阳长公主子息众多,若仅有嫡出子嗣得以承袭爵位,其余虽为骨肉至亲,却无尺寸之地可封,不显仁孝之道。”
她当即立旨,决定将长公主亲王的爵位同时传给此三子。
此三子,不论嫡庶,降级世袭,皆得郡王、郡主之位,封地平阳亦随之分割授予。
另外,平阳矿山悉数收归国有,他们只能如官员般领受朝廷俸禄,没有实权,并且需要接受当地官员的监督。
刘宝珈推行恩泽,不限于长公主一爵,平阳一地,其余诸侯亦效仿此策,可分封子弟以地,使之各得侯爵。
得偿所愿的众人不胜欣喜,纷纷赞颂陛下的仁德,而刘宝珈也最终达到了分割诸侯之国,使之不削而渐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