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月朗风清,一羽白鸽乘着夜色划破天际,翩翩而至,轻巧地落于窗前。羽毛上犹沾露水,白鸽别过头去用鸟喙轻啄梳理。
刘宝珈伸手解下它足上系着的竹筒,拔去塞头,从中抽出一卷细绢。
展卷细观,墨迹斑斑浮于眼前。
信中,昌武王刘泠详细禀报了已遣人逐一清点平阳长公主刘溪昔日秘密豢养的私兵、私藏的武器、甲胄以及马匹。
请她尽早派遣忠诚可靠的官员前来押送这些物资进京,收归中央,永除后患。
刘宝珈回信完毕后,再次放飞了白鸽。
她独自倚窗远眺,神情淡淡。
月光落下,似银白霜华满肩。
她不说笑时,便褪去了那份少年人的轻快,显露出几分上位者的压迫感和令人不易接近的漠然。
衔枝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看出了刘宝珈眉宇间的疲惫之色,于是缓缓走近,将她拥入自己的怀抱,轻声道:“陛下近日一直在为国事操劳,辛苦了。乔姑姑备好了夜宵,都是陛下最爱吃的,我们一起去吃吧?”
刘宝珈慢慢侧过脸来,望向她的眼睛弯似弦月。
“好啊。”她笑着回应。
酥酪盛于碗中,凝如脂膏,鲜白的奶皮上悠然飘浮着一层花瓣与果干,轻轻品尝,入口即化,香甜滋味中夹杂着一缕酒香。
刘宝珈鼻尖轻嗅,不禁露出笑容。她舀起几勺酥酪送入口中,“嗯,还是从前的味道。”
然而,不知为何,舌尖上的甜味渐渐不再动人,反而生出了一丝腻味,酥酪滑入腹中,胃里随之翻涌,仿佛无数蝴蝶在其中翻飞起舞。
她匆匆放下汤匙,掩住了唇。衔枝关切的目光投来,刘宝珈摆了摆手。
“朕无碍。只是烦心着呢……没胃口。可惜了乔姑姑的点心。”
衔枝没有贸然开口询问,只是默默地接过她手中的碗,将剩余的酥酪一一吃完。
夜里,二人在榻上共寝。
衔枝侧着身子,轻轻为她打扇。丝丝缕缕的凉风拂过,驱散了夏日的闷热,还带来了一缕独属于少女的馨香,给人以安心之感。
刘宝珈额前的碎发覆盖了她的眉眼,笼上一层阴影,遮住了她眼底的沉思。
刘宝珈道:“其实小姑姑并没有错。如果设身处地,我也会想要争一争这个皇位。”
“女人有野心从不是件坏事,只是我们阵营不同,彼此对立,她的野心便成了对我的威胁……所以我不能放过她。”
“在及笄礼上我第一次见到她,她言谈从容,举止温柔,身上还散发着好闻的淡淡香气,我那时对她并无恶感,甚至生出了几分好奇。”
刘宝珈笑着叹息,“可最终我们还是反目成仇,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
“这些曾经亲近之人,原来都戴着一副假面……我不知道还能信任谁,索性对谁都抱有怀疑。”
自古君王多疑。
帝王之位至高至险,一旦坐上这个位置,便握有无上之权,拥四海之富,尊贵无匹;然而一旦失去,即使想做个普通人也是奢望,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君主过于仁慈,那失去宝座丢掉性命的就会是她。她没有退路,没有选择,所以不得不狠。
一旦发现他人有僭越之念或不臣之心,就会立刻让其人头落地,连兄弟姐妹、夫妻子女都不例外。
从此,帝王再无亲情,终成孤家寡人。
衔枝思忖片刻,说出的话很朴实,却十分安慰人心。“树欲静而风不止……陛下只是在保护自己。有时候不争不抢,就会被人欺负。与其被别人欺负暗算,不如先下手为强……”
“杀了他。”
衔枝的神情静而冷,始终直视着前方,眼神坚毅,锐不可当。
刘宝珈捏了捏她的掌心,忍俊不禁道:“成天就是杀杀杀的,又不是在斗蛐蛐……”
衔枝的神色柔和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刘宝珈,认真道:“臣不会让陛下陷入孤立无援、背后无靠的境地。陛下永远可以安心地将后背托付于我。”
“嗯,我知道。”刘宝珈浅浅一笑,抬头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如一抹月色洒落在她的眉睫之上。
“睡吧。”
衔枝尽可能轻地靠过去,一手搭在刘宝珈的腰上。待耳边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舒缓,衔枝依旧睁着双目,眺向窗外。
夜幕中,弦月一如千万年前那般明亮,旁边的星子渺若微尘,转瞬即逝。
那些点点星光,就像是遥远月辉投下的影子。
月与星,光与影,相随相伴。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