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无声的雪夜里,昭阳殿内灯火点点,如萤火微微。
宫车缓缓驶过夹道,刘宝珈朝那座雪白一片的宫殿望去,片刻后,吩咐宫人停车,独自步入其中。
行至中廊,刘宝珈脚步轻悄,挥退了迎上前来的宫人,手指竖起抵于唇间。
她悄无声息地进入内室,只见一灯如豆,四壁青辉。
烛台焕然,映照出榻上正襟危坐、手执竹简的男子。
那人的脸庞在烛光下更显温润如玉。卸下了一身琳琅,墨发披肩,肩头松松地拢着一件大氅,修长的脖颈隐在蓬松的狐毛围脖中,暖意烘得脸颊微微泛红。
过了一会儿,一双柔美静谧的眸子循声望来,闪过一丝惊喜。他放下手中竹简,从榻上起身,行云流水般地弯膝跪地,恭声道:“参见陛下。”
“陛下是何时来得?我竟没有察觉到……”他的语气略带懊恼。
刘宝珈伸手扶起他,“免礼”。言罢,两人并肩坐在榻上。刘宝珈的指腹捋了捋他颈侧雪白的绒毛,像是在爱抚一只温顺的小兔。
“朕批阅奏折至深夜,途经此地,见殿内灯火通明,未曾想你这般晚了还未安歇。”
“前些日子偶得一本孤本,一时贪看,竟忘了时间。”谢初华温声应道,“本以为陛下今夜是不会来了。”
“哪里的话,这是朕回宫的第一日,自然要来看望你。免得朕的君后思念成疾,粉褪香消。”刘宝珈笑了笑,手指上移,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刮蹭,那肌肤的触感竟比绒毛还要细腻。
谢初华微蹙起眉,垂首时神色变得模糊,“陛下只爱惜臣的容貌,若臣到了人老珠黄之际,恐怕便会因色衰而爱驰了。”
刘宝珈发出一声沉闷的哼笑,安抚道:“君后天人之姿,这张脸纵然年华迟暮,生出皱纹,也定有别样的风情。”
刘宝珈的手指逐一划过他的脸颊、鼻梁,直至眼角。他剔透的眼瞳如同含着一汪春水,微微颤动,其中有几分相信,却也不得而知。
刘宝珈抽回手,拾起案上的一卷竹简,一边展阅,一边轻声呢喃:“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刘宝珈疑惑地问道:“好好的,怎么看起悼亡诗?”
“这诗句过于凄婉哀伤,你还是少看为好,免得徒增伤悲。”刘宝珈的话语中带着些许不赞同。
谢初华从她手中接过竹简,动作轻柔而爱惜地抚摸着那竹简上刻着的字迹,常常被他这样抚摸过的地方都变得平整光滑,字迹也略显淡薄。
他低声念完了诗的最后一句,那体现了诗经循环往复之美的一句。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他将竹简按在怀中,眼中怅然而又满足,甚至透出一丝隐隐的向往,“生同衾而死同穴,黄泉路上也能并肩偕行,我倒觉得这是一首情诗,深沉动人。”
刘宝珈软下语调,“罢了,你想看什么便看什么吧。”
谢初华的叹息极轻,几乎不及冰天雪地里一粒落雪之声。“此情此景,大约世人难以明了,只为初华一人所赏见。”这庸碌世人中,自然也包括陛下。
刘宝珈无言轻笑,上前揽住他的腰身,用鼻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渐渐额头相抵,过于近的距离,每一次温热的吐息都交融在一起。
刘宝珈微微偏头,寻到可以落吻的地方,在那片柔软的唇上肆意碾磨。谢初华的话语被埋没于唇齿间,音色含混不清。“陛下……”
“天色已晚,早些安置吧……”
两人一同沉入夜色。
烛台被琉璃灯罩熄灭,月光透过纸窗落入不能视物的双眸,照出眸底通透的清光。
绸缎里衣自肩头滑落,露出的身躯宛如月下盛放的昙花,比月光更皎皎无瑕。
手指划过手臂,又沿着手臂扣住了手腕,最终滑落至掌心。纠葛未尽,衣枕间香气交缠。
玉白的指尖如鸿影掠过罗帐,徒劳地在空中抓握了一下,旋即被收回,搭在了肩头之上。
雪中长夜漫漫,簌簌到天明。
……
翌日清晨,雪后初霁。
谢初华睫翼微颤,双眼缓缓睁开,刘宝珈填满了他的视界。
刘宝珈紧紧抱住他,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发顶在他的下巴处无意识地轻蹭,细碎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向上轻拂,如同微风拂过湖面,带来丝丝酥痒。
他从来空无一物的心间也有了一种充实感。
枕边人没有不告而别,不再像朝露那般稀薄易逝。谢初华眸中的眷慕满溢出去,长臂收缩将她搂紧,俯身贴近,长指沿着她颈侧隐约的青色脉管勾勒,然后缓缓抚上她的脸。
刘宝珈被这窸窸窣窣的小动作弄醒,半眯着眼眸,一把抓住了他正作乱的手指,喉间发出咕哝声,“怎的这般爱扰人清梦,你这是,欺君……”
谢初华眼中流光溢彩,浮起清且浅的笑意。“陛下要怎么惩罚我,我都甘愿领受。”
刘宝珈捏了捏他的脸颊,声音中带着一丝慵懒,“那就罚你替朕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