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过后,刘宝珈换了一身青色广袖棉布刺绣长袍,腰间系着一根鹅黄色腰带,肩头盖上一件松软的孔雀蓝金氅衣。
只梳了一个单螺髻,斜插一支白玉簪,没有环佩叮当,竟然也有一种清雅的贵气。
五官清秀分明,一双杏眼似晴水潋滟,却无半点讨好之意,如同九天之上的皎皎明月,让人不敢逼视。
在侍女的引领下,她一路前往昌武王刘泠的住处。到达后,刘宝珈在门扉上轻叩了两下,随后便推门而入。
刘泠正坐在桌案前,手中握着一支墨笔,不时在绘卷上勾画着。刘宝珈不经意间瞥见了绘卷的一角,似乎是一幅详尽的舆图,上面记载着山川地形的复杂布局。
他看起来像是刚刚沐浴过,面须已被刮去,长发拢在脑后,正等待着自然风干。
眉眼间还带着湿润,低头时,纤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弧度微翘,乌黑浓密,宛如两把小扇。睫毛轻颤,一小滴水珠从睫毛尖儿滑落。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头望来,一边起身行礼,一边抬眼打量起了眼前的少女。
他薄唇微勾:“这才像是我想象中的陛下。”
刘宝珈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反问道:“在王叔的想象中,朕究竟是什么样子?”
“美人。”
刘泠轻描淡写地吐出这两个字。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刘宝珈目光一凛,抬手便刺。刹那间刀光闪现,如清风般掠过他的脖颈,袖中的刃已然抵在他颈间。再前进一寸,便能刺穿那层薄薄的肌肤。
刘宝珈的双瞳寒光流转,动人心弦。笑眼里仿佛也藏着一把弯弯的短刀。
“现在呢?还是美人吗?”
刘泠敛起笑意,但眼中的兴味却更加浓厚。
“陛下息怒……”
他轻轻拨开颈侧的刃尖。
“不只是在深宫里玩弄权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才是真正的你,一位真正的美人。”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赏。
刘宝珈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旋即收刃入怀。
刘泠轻哼了一声“小狐狸”,声音极低。
他心中暗道,这孩子,真是只长了尖牙会咬人的小狐狸。
刘宝珈没有理会,直接问道:“王叔之后可有什么对敌的打算?”
刘泠整理了一下衣襟,神色正经起来,他转头对刘宝珈道:“臣稍后要去城中巡视,咱们一起去,边走边聊。”
刘宝珈点了点头,跟上了他的步伐。
一路走一路看,城中的景象逐渐展现在眼前。街道上,人们大都步履匆匆,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地在看到他们时急忙行礼避让。
战时城池中繁忙异常,但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人们各司其职。
远处城外燃起一缕缕烽烟,风里裹挟着药草燃烧的味道。士兵们将战场上的尸体就地焚烧掩埋,防止产生疫病。
不幸被战火波及受伤的百姓被抬在担架上匆匆送往医馆。
军营的旗帜在微风中飘扬,士兵们进行着晚间的操练,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还有几个士兵在一处残垣断壁上大马金刀地一坐,腰间竟然挂着几颗血淋淋的匈奴人头,眼珠翻着死不瞑目,甚是骇人。
刘泠边走边说,语速和他的步子一样快。
“援军已至,匈奴难成气候。再打上几场硬仗,边患可解。”
刘宝珈突然尖锐地回应道:“王叔的言外之意就是这场仗还有的打,还会死人。”
刘泠忽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俯身看着她,离得极近。
他在她耳边吐息:“陛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天真了?”
随后,他直起身子,语气冷冷道:“打仗就是要死人的。不仅会死人,还会死很多人。原本活生生的人,到最后都变成一地白骨。”
他神色冷硬,眼里却分明闪过一抹苍凉。
他继续问道:“陛下可知我们与匈奴人最大的区别在何处?”
刘宝珈摇了摇头。
“我们是人,他们却是兽类。
人与兽战,唯有搏命。”
“兽,是咬住猎物绝不松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却有私心,会恐惧,会退缩。欲胜,就要把自己也变成虎,变成狼!”
他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像极了咬住猎物咽喉即将要饱餐一顿的豺狼。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匈奴骑兵本就凶悍,咱们跟他们硬碰硬占不到好处,只会白白死更多人。只能打持久战,等他们战线拉长,供给不足,自然会撤退。到那时我们再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刘宝珈皱着眉,急切地追问。
“别的办法……嗯……我想想。”
他倏地一笑,像逗小孩子一样弯下腰,轻轻刮了下刘宝珈的鼻尖。“要是陛下有法子杀了那匈奴单于,再把匈奴各部的地图偷来。我们便可按图索骥,直捣黄龙。到那时一举歼灭匈奴,岂不是快哉!”
说完,刘泠哈哈大笑,显然并没把这话当真。
毕竟,匈奴单于岂是那么容易杀的?而且匈奴王廷行踪不定,除非有地图,否则很难深入腹地,甚至可能迷失在荒漠之中。这也是匈奴多年来一直难以根除的原因。他们总是打了就跑,养精蓄锐后又卷土重来,令人不胜其烦。
然而,刘宝珈却将这话听了进去。她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但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行至一处宽敞的马厩旁,刘泠停下了脚步,他亲自拿起一捆新鲜的草料,细心地喂起了马匹。
那些低头啃食的骏马身形矫健,鬃毛如瀑,令人叹为观止。
刘宝珈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也走了过去。她拿起一些草料递给一匹骏马,抚上它那油光水滑的鬃毛,目露欣赏。
刘泠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可是从西域买来的好马,骑上去能一口气驰骋千里。”
刘宝珈拍了拍那匹良骥的背脊,转头看向刘泠:“王叔,可否让朕带两匹马回去?”
“就当是数年前军粮一案中对朕的谢礼吧。”她笑弯了眼睛,眼尾微微上挑。
刘泠看着她那像小狐狸一样狡黠灵动的眼神,忍俊不禁。
他假装无奈地摊了摊手,说道:“陛下喜欢,臣自当割爱。只是不知陛下是打算自己骑马游猎,还是打算将它们送给别人?”
“送给……”刘宝珈微微一顿,温柔的笑意在眼里蔓延开来,“她是我身边的一位女官……也是我极为重要之人。”
交谈间,夜色渐深,月光如水,繁星如许,草丛中虫鸣唧唧。明朝又是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