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和煦,透过雕花木窗棂洒落在地面上,开出一片暗花。崔仪坐在廊下的一张躺椅上,半边身子沐浴在光中。他微微偏头,低垂的睫毛轻轻颤抖,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明媚的光线。
春日已至,他身上却仍是一层融不化的坚冰。他披着一件素面外衣,陷在这张宽大的躺椅中,脸色略显苍白,眼下淡淡乌青,带着几分病容。
自去年染上伤寒后,崔仪的身体虽逐渐康复,但仍显得慵懒,仿佛整个人都被药香浸泡得松软。
他消瘦了许多,但这份消瘦并未减损他的容貌,清减的脸庞反而凸显出优越的骨相,宛如沉淀下来的美酒,增添了清艳的韵味。
猛然间,崔仪抬起头,目光穿越了光影的交错,只见刘宝珈正逆着光缓缓走来,走动间腰间的环佩轻响。
崔仪随即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刘宝珈及时按住了肩膀,制止了动作,“不必多礼,你好生歇着。”
刘宝珈感受到手掌下的身子微微颤抖的幅度。
崔仪病恹恹地开口:“咳咳,臣不过是一介病弱之躯,怎敢劳烦陛下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探望?”
刘宝珈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语,只是替崔仪掖了掖衣角,轻声说道:“外面风大,你身子还未痊愈,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崔仪唇瓣紧抿,显出几分局促。听到”回房”二字时神色似有异样。
“夫子又在心中暗自思量些什么呢?”刘宝珈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朕这次前来,可不是为了要轻薄于你。”
闻言,悬在崔仪心头的那块巨石倏然落地,却在心湖里激荡起更大的涟漪,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他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刘宝珈牵引着,情绪轻易地被她所调动。
刘宝珈将他搀扶起来,穿过他的臂弯挽住了他的胳臂,绣着兰花纹的袖口不经意翻了上去,与他的衣袖交缠重叠在一起。崔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只露出的雪白柔荑上,一时之间竟有些出神。
两人并肩而行,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刘宝珈的半幅身子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与他紧密相贴,她小巧的下巴恰好抵在他的肩膀处,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姿态近似依偎。
刘宝珈就这样揽着崔仪,大步地往前走着,神态怡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崔仪的动作愈发僵硬拘谨,颊边也悄悄浮上了两团红晕。
回到房内,刘宝珈狐疑地盯着崔仪看了一会儿,疑惑地问道:“难道方才很热吗?为何夫子的脸颊如此通红?”
那双明亮的眼眸闪烁着狡黠,仿佛能洞察人心。
崔仪脸颊上的红晕更甚,一直蔓延到了耳根。他有些手足无措,眼神闪烁不定,时而看向刘宝珈,时而又慌忙移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陛下……您……您莫要取笑臣了。”他试图用衣袖擦拭脸颊,却只是让那抹红晕更加鲜明。
“好了,好了,朕不逗你了,夫子且坐下。”刘宝珈轻轻拍了拍崔仪的肩膀,随后自己也坐在了榻上,胳膊自然而然地拄在了身旁的小几上。
刘宝珈伸出手,握住了他略带凉意的手,言辞诚恳道:夫子,朕此次前来,是真心想向你道歉。”
她的声音柔和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雕琢的珍珠,落在崔文琇的心湖上,激起层层细腻的涟漪。
“上次的冲动之举,让你受委屈了,朕心中实在难安。让你没名没分地就这么跟着朕,对你太过轻慢。”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毕竟你也是朕曾经的夫子,出身名门,又是当代大儒……”
崔仪微微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淡淡的疏离与无奈交织在一起。“陛下言重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臣不过是个废人,无足轻重,不值一提,不劳陛下费心了。”
刘宝珈粲然一笑:“无论如何,你在朕心中永远都是那个光风霁月、才华横溢的夫子。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她再次攀上了崔仪的衣袖,轻轻摇晃着,唇瓣轻启:“夫子,朕知错了。朕会想办法弥补你的。”
“陛下是天子,天子怎会有错。”崔仪低垂着眼帘,语气不卑不亢。
下一瞬,他略带自嘲地一笑,说道:“陛下既然说要弥补,那又如何弥补?难不成真要纳臣为夫,把臣收入后宫?”
“陛下还未成婚,便将一个老男人收入房中,怕是会惹未来的君后不快。”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子都轻晃了一下,有些后悔地咬了下唇。他原是不该和一个孩子争一时口舌之快,可话赶话就说到了这个份上。听听这样的话,简直是怨夫之言……他崔文琇怎么可以说出口……
刘宝珈莫名闻到了一丝醋意,瞧着崔仪眼中暗含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幽怨。她不以为意地笑道:“什么君后,哪来的君后,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她摩挲着自己的下颌,轻哂一声:“帝王娶亲,皆是为了稳固权势。你想做朕的君后,家世还是差了点。但做个君侍还是可以的。以后,你虽为侍,却是朕的爱侍……”
崔仪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惊雷在耳边炸响。他久久才回过神来,愤愤地别过脸去,颤声道:“不必了,臣不需要这样的弥补。臣只希望您能尊重臣的意愿,不要再做出这样轻率的决定。”
他紧握双拳,指尖深深嵌入衣角之中,掌心传来的阵阵钝痛却压不下他内心激荡的痛楚。
“陛下若真需人侍奉左右,何不广招秀子,以充后宫?如此既能彰显皇家威仪,又能得众多面首相伴,岂不更为妥帖?”
刘宝珈手指蜷曲,指尖在桌上若有若无地轻点,脸上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
“朕正有此意。今晨朝会上,诸多官员纷纷进言,力劝朕广选秀子,以充盈后宫。细细想来,此举确有必要,朕自当好生挑选,以备日后择定佳偶。”
“陛下心意已决,臣自当遵从。”
崔仪低声回应,声音却难掩落寞。
“如此甚好,那后宫之中,便无需再为夫子预留席位了。”刘宝珈言罢,目光未再停留于崔仪半分,径直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