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未央宫
窗外雨朦胧,屋檐滴水声,树木水洗过更显苍翠,枝头花苞含露欲滴。刘宝珈从床上坐起身,双脚垂落在榻边的绣毯上,意识逐渐回笼。
片刻之后,她猛然想起——今日是太学开学的第一天!这个念头如同指尖浸入冰水,让她瞬间清醒。
此时,重重帘幕之外,一众宫人手持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洗漱完毕,衔枝上前来为她更衣。
如今的衔枝出落得越发高挑,身形纤细而不失力量。刘宝珈微微仰头,目光落在她灵巧的手指上,只见她在系结时动作娴熟,结实有力的胳膊在用力时微微绷紧,勾勒出宛如远山起伏般的曼妙轮廓,显然是习武之人。
衔枝的眼睫低垂,目光自然而然地与她交汇。“陛下,您还未睡醒吗?”
刘宝珈踮起脚尖,勾住衔枝的脖子下拉,顺势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困死了,如果不是为了扮成学生去太学,我才不愿意这么早起床呢!”
“陛下辛苦了。”衔枝颔首,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流光般滑过眼底。
……
晨光初破晓,太学的校门已然开启,学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入。这座太学坐落于京城最为繁华之地,紧邻宫城一侧,其位置之显赫,可谓寸土寸金。红墙绿瓦在朝霞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庄重,参天古木环绕四周,绿荫如盖,连成一片。
太学的筹建之路历经波折,最终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与博弈之下,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才成就了如今这蔚为大观的模样。
早起时分,烟雨如丝,朦胧而细密。许多公卿子弟乘坐着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湿润的街道上碾过,车轮滚动间扬起一片片四溅的水花。
然而还有一部分学子,仅仅只是背着书篓,提着竹篮,一路步行而来。身旁没有佣人撑伞,只好冒雨前行。纪澄景便是这群寒门学子中的一个。
他身着一袭素绢白衣,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后,色泽变得暗沉,近乎透明地紧贴在他的身上。乌黑湿漉的头发被一支木簪束起,额前则系着一条白色云纹抹额,穿过鬓发垂在脑后。
雨点不断地从天空坠落,他背后背着的书篓是用稀疏的竹条编织而成的,雨水轻易便能渗透进去。
纪澄景慌忙取下背筐,脱下一件外衣罩在了书篓顶部,虽隔绝了上方不断落下的雨水,却让他自己的衣衫更加湿透。但他已无暇顾及避雨,只想加快脚步,尽快赶到太学报到。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骤起,夹杂着密集的雨点,也将满地的枯枝败叶扬起卷入空中。
纪澄景半闭眼眸,抬手覆脸,倏忽间,抹额微松,竟被那狂风吹卷而起,犹如一匹白练,时而盘旋于半空,时而急速下坠,最终化作一道银色的弧线,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纪澄景面露焦急之色,立即沿着抹额飘荡的轨迹追去,
一路上,风势渐渐平息,原本高高在上的抹额也如同一片落叶般,悠悠地降落下来。
纪澄景心中一喜,然而眨眼间,他却愣在了原地。
那抹额落在了一位少女的手里,不偏不倚。
少女撑伞而立,雨水从伞面滚落仿佛连成了珠串。伞面微倾,遮掩了她的面容,只留下一抹天青色襦裙映入眼帘,长及地面的裙摆绽开朵朵金线芙蓉,一双锦履亦藏于裙下,只露出些许精致的边缘。
她轻轻翻转掌心,将那条抹额默默地递还给了纪澄景。
纪澄景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紧张,他连忙施了一礼,随后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抹额。“多谢这位女公子。”
“在下纪澄景,”他继续说道,语气诚恳而谦逊,“还未请教女公子的芳名,改日定当好生道谢。”
“我也是太学的一名学生,家里人唤我宝儿,也有叫宝姑娘的。”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少女轻启唇瓣,同时手中的油纸伞微微向他那边倾斜。
纪澄景的头顶顿时多了一片遮挡,四顾片刻,少女清艳的容色便闯入了他的眼眸。
豆蔻年华,娉娉袅袅。眉似新月,眼如寒星。虽尚未长成,但已能预见将来必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少女即是刘宝珈,她眉眼含笑道:“你这人看起来有几分聪明灵秀,其实却是个憨傻之人。为何舍了自己的衣裳去给那些书挡雨?”
“女公子有所不知。澄景身无长物,书篓里的笔墨纸砚和书籍,已是我最为贵重的东西。因此,即使我自己淋雨,也不愿让圣贤之书受损。”说到这里,他眼眸明净,似水洗过的琉璃。
“原来如此,纪公子,是我误会你了。”刘宝珈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重视这些书,不如坐我的马车一起去学舍吧。”她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这……怕是不便同乘,恐有损姑娘清誉。”纪澄景婉言推辞,虽然刘宝珈没有提及自己的门第家世,但他猜测一定是出身豪门望族。自己与之同乘,不免有攀龙附凤之嫌,落人口舌。
刘宝珈笑声朗然:“那这把伞就给你用吧。我要上车了。”
说完,刘宝珈将伞匆匆塞到纪澄景手中,然后快步走向马车,钻进车内。只留下了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以及她厚重裙摆上绽放的芙蓉花,那花在瞬间盛开后又迅速收敛,被拢进了车厢之内。
随后,马车放下了车帘,车轮再次滚动起来,缓缓驶离。
雨幕中,纪澄景撑着那把油纸伞,久久伫立原地,脸上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他目送车马离去,方才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