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写上几句酸腐诗文,吟咏几首靡艳之词,岂能称得上人才?况且,即便写得一手好文章,也未必就能成为一个好官,为国效力,为民谋福。”刘宝珈微微哂笑,目光仿佛穿透此间,神思已遨游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此时,她的心绪与一位名仕前辈不谋而合,故而她借用了前辈那震天动地、字字珠玑的言辞。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才是朕心中,真正的人才。”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
在静室之内,忽闻金石掷地之声,铿锵有力。
崔仪被刘宝珈所说的那四句话深深震撼。那四句话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如同惊雷般炸响,激荡起他内心深处的波澜。
可以说,不仅是他,任何人第一次听闻这四句话,心中都会激荡起满腔的热情与慷慨。
崔仪眼中失神,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几个字,他喃喃自语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为万世开太平!”
他的语调愈发激昂,抑扬顿挫地将这四句话反复吟诵了数遍。
再次抬眸时,他看向刘宝珈的眼神已然不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意与钦佩。
崔仪从席位上起身,行了一个最为隆重的稽首礼。他的情绪尚未平复,眼中荡起层层波澜。
“陛下,请受臣一拜。”他声音微颤,“陛下所言,发人深省,臣深受教诲。臣虽为陛下句读之师,但陛下今日却为臣解答了心中真正的疑惑。陛下,您才是臣的一言之师。”
面对崔仪如此正色,刘宝珈也不由得正襟危坐,她亲自上前,将崔仪扶起,语气透出几分亲近熟稔。
“夫子,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所谓教学相长,朕与夫子是在相互学习中一同成长的。”
随后,崔仪缓缓直起身来,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他感叹道:“若是按照陛下刚才所说的标准来选拔人才,恐怕整个京城也难以找出几位真正符合的人才啊。”
刘宝珈十分自然地安慰道:“人才难得,夫子不必过于着急,慢慢寻觅便是。况且,朕正有意改革选官制度,以便能够选拔出更多真正的人才。”
“改制?”崔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陛下还未亲政,此时改制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不过,既然是陛下的主意,臣愿闻其详……”
“自汉以降,选官之制,以察举为盛,由中央和地方长官向皇帝推选人才,然而,朕深思熟虑,觉得这一制度存在很大弊端。
一则选拔之路狭隘,能够真正被推荐给朝廷的贤人寥寥,许多不为人知的贤才被埋没在乡村野氓中,终身未得任用。再则,朝中官员多出世家大族,相互勾结,把持评议,寒门才俊更加难以崭露头角。又则,察举之制为小人所乘,大行贿赂,有碍公正,败坏风气。终则,名不符实之辈得以入选,而真正有实干之才,反被埋没,空谈只会误国,实干才能兴邦。”
随着刘宝珈的娓娓道来,崔仪也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深思。他并非没有察觉到这些问题,只是身在其中,往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由于利益纠葛,他有时下意识地选择回避这些问题。
刘宝珈继续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察举之弊,积重难返,非朝夕可除。破旧立新,势在必行,然须待机缘成熟。”
“朕意于京城扩建太学。太学自古有之,然校舍年久失修,生源匮乏,师资不济,渐趋式微。朕欲重振文教,培育英才,故决意重建太学。
广招贤师,扩招生路,不拘门第,但求真心向学、资质上乘者,经考试合格,即可入学。至于学费,贫寒之士可得减免;若学业出众,更可发给奖金……”
透过她的话语,让旁人得以一窥她胸口沟壑。当她聚精会神时,眸光亮得惊人。
崔仪听得入神,不觉挪动座位,身体微微前倾,以便更加贴近地聆听。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就这样,直至夕阳西下,黄昏降临。一道残阳铺在水中,将河面映照得格外明亮,水光粼粼,落日熔金。
太阳的余晖在远山中间慢慢消失,霞光万道,整个天空如同绚丽的织锦。
刘宝珈启程回宫,衔枝一路同行。方才与崔仪商议事务时,衔枝一直守候在门外。
刘宝珈倏得伸手贴上她的脸颊,果然触手微凉,“怎么就这样傻傻地站在冷风里,不知道去偏帐内歇息一下吗?我何时对你严厉过,竟让你如此苛待自己。”
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嗔怪,半真半假,但更多的是心疼。随即,衔枝那冷玉似的脸庞染上了一抹红晕,宛如天边粉紫色的晚霞。
“陛下安全要紧。”衔枝回答道。
刘宝珈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脾气倔强,一旦认定的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于是,她只得将双手并拢搓热,又朝手心呵出一口热气,再次将温暖的手掌贴在衔枝的面颊上。
衔枝微微躲闪,似乎很怕这样的触碰。但刘宝珈却不依不饶,偏要暖她。
“阿枝,别躲,我要你看着我呢。”
衔枝闻言,转过头来,双颊被刘宝珈的双手捧住,颊边的软肉都被温柔地掬起。她的眼神宛如林间的小鹿,懵懂无措,清澈无害。
对上这双眼睛,刘宝珈呼吸微滞,仿佛被那小鹿用鹿角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她的思绪变得迟缓起来。
她下意识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真好看……”
“陛下究竟在说什么……”
衔枝垂下眼帘,真正地感到迷茫和无措,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忽闪忽闪地扫过刘宝珈的指尖,带来一阵酥麻痒意。
刘宝珈微微一笑,松开了她。“我是说阿枝长得真好看,是个美人坯子,以后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让人一见倾心呢。”
“没用。”衔枝吐出两个字。
“啊?”刘宝珈没有听清。
衔枝没有再重复,只是轻声说道,声音轻得仿佛只有风才能听见:“我不在乎那些……只要陛下的……就够了。”
她的话语随着微风飘散,湮没在满天星尘之中,融入了温柔的月晕。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往后经年,岁月喜乐皆由此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