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柔的光线切割着木制窗棂,斜照妆台,尘埃在光里轻舞。
乔绿绾从妆奁中取出一支玉簪,轻轻推入螺髻,俯身为刘宝珈整理裙摆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一个瘦高的女孩。
她穿一身寻常深衣,梳着简单的发髻。有的人只是站在那里,刘宝珈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五官深刻,容貌堪称昳丽。她的发色不深,瞳色亦浅,光线极好时,双眸宛如火彩细密的蓝宝石,而当天光暗淡,她的眸里便覆压上一层沉重的灰。
刘宝珈凝视她太久,直到她微微侧脸,埋入一片阴翳。薄唇轻抿,透露些许无措和紧张。
刘宝珈试探性地唤道:“你是昨夜之人,鸦儿?”
“是。”她言简意赅,话少得可怜。
刘宝珈心念一动,问道:“鸦儿这个名字,是你生母给你起的乳名,还是别人这么叫你的?”
“她……没有给我名字。”女孩垂眸,吞咽了一口虚无,“无甚差别。”
“既然跟在朕的身边,那朕就赐你一个新名字吧。”刘宝珈心中早已想好了一个名字,她思索了一夜,终于绞尽脑汁得出了这个答案。
“衔枝……你以后就叫衔枝如何。”
远山云雾绕楼台,静听风雨入情怀。
青鸟衔枝穿林过,梦中花落又花开。
鸦儿,此刻或许该称为衔枝,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半晌才唔了一声,匆匆谢过。
“好。谢陛下……”
道谢之时,她不由自主地用余光偷偷描摹那张纯净而美好的面孔,却发现,对方也正含笑看着她。眸光滟滟,若春意暖融。
霎时间,衔枝耳根一红,迅速移开了目光。
……
乔绿绾与衔枝独处,语重心长地对她道:“陛下爱重你,让你伴其左右,这可是你三世修来的福气。你得自己争气些,好好照顾陛下。你们年龄相仿,应该会有很多话说,你要顺着陛下的心意,万不可冒犯僭越。”
“日后,为陛下烹茶调香、更衣沐浴、研墨侍书等事务,你都要慢慢学起来,这些都是身为贴身侍女的本分……”
衔枝点头,一一应承下来,表情始终无波无澜。
乔绿绾叹了一口气,在心中暗自嘀咕。
这孩子木头般的性子,也不知道陛下究竟喜欢上她哪一点……不过,既然陛下有此心意,也只能好好教导,以期日后有所长进,能更好地侍奉陛下。
……
一道清冷身影伫立在中庭,已经等候多时。顺着衔枝的目光望去,朝会既散,人们从宣室殿鱼贯而出,如鸟兽般各归巢穴,慢慢地,一抹小小的玄色身影终于映入眼帘。
刘宝珈下了朝,朝她走来。
她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步伐轻盈,一些不知名的小调从嘴里溢出,脸上还挂着俏皮的笑。那笑容,迎着日光,耀眼异常。
衔枝手心微湿,说不清道不明此刻的感受。只觉得胸口熨帖,仿佛被太阳暖过。
她心中升起一股期盼,是看见她的难以抑制的期待。
“参见陛下……”
衔枝刚要行礼,刘宝珈立刻扶住了她的手臂,笑道:“虚礼免了,我都快饿扁了,咱们赶紧走吧!”
突然,刘宝珈注意到了什么,一脸惊异地指着衔枝嘴角那微微勾起还未完全收回的弧度,“阿枝,你笑了!”
衔枝却敛了笑,岔开话题,“陛下,这边走……”
她继续履行着侍女之职,领着陛下向寝宫走去。
路程不远,刘宝珈不要步辇来抬,而是与衔枝一同漫步回未央宫。
虽已深秋,但屋后引来温泉水流淌而过,使得屋内香气和暖,犹如春日。
刘宝珈抬手解开斗篷,衔枝垂首接过,仔细地挂在衣架上。
换下朝服后,二人移步至偏殿用膳,今日膳食,燔炙羊肉一炉,茭白炒肉一碟,寒葵一碟,燕窝鱼翅羹一盏,鱁鮧蜜酱一盏,冰浆一碗及鲜果若干。
刘宝珈只吃了半碗肉羹,拿筷子夹了一点寒葵,沾了沾蜜酱放进嘴里。那葵菜颜色深绿,外边裹着一层黏液似的薄膜,吃到嘴里冰冷滑腻,蘸上鱼鳔制成的蜜酱后,更多一股甜腥味道。
刘宝珈早早地放下了筷子,望着满桌的菜肴叹了口气。她咬了一口青红相间的枣子,然后将枣核“呸”的一声吐在了案上。
她转头对身旁侍立的衔枝轻声道:“坐下来一起吃吧,我吃不完这些,放着也是浪费。”
“陛下,这不合规矩。”衔枝先是迅速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然后连忙低下了头。
刘宝珈抓住她的手腕,坚持让她坐下。
衔枝跪坐在地上,身体显得有些僵硬,还微微摇晃了一下。刘宝珈见状便松开了她。
衔枝心中却掠过一丝失落。
刚才,一只温热的小手软软地握住了她,那种陌生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她手腕的皮肤上,这是她第一次与人如此亲近……
最终,衔枝还是抵挡不住刘宝珈的坚持,坐下来与她一同用膳。
衔枝在饮食上似乎没有特别的偏好,刘宝珈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刘宝珈发现这一点后,便乐此不疲地开始给她夹菜喂食。
于是,两人之间有了这样的对话。
“这烤羊腿我不太喜欢,你吃吧。”
“遵命,陛下。”
“不,还是陛下喝吧。”
“燕窝又不是什么华贵之物,只是随手放在汤里罢了。你喝吧。”
“岭南进贡的果子,味道如何?”
“很好吃,陛下您多吃点。”
刘宝珈不停地给衔枝夹菜,直到衔枝吃得很撑,甚至打了个嗝。她不由得露出羞赧神色。
刘宝珈咧嘴一笑,笑弯了一双杏子眼。她握住衔枝的手,嚷嚷道:“阿枝,以后你的饭菜,我全包了!”
“是,陛下。”衔枝愣了一瞬,旋即,淡淡的笑意在眼里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