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京城。
定国侯沈岳林因沈陆两家近些年关系不错,让陆归寺应允沈宴秋入府同陆大郎君陆青栩一同学习。
原因是眼馋陆青栩的武术师父,想着把沈宴秋送去学个一招半式。
陆归寺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沈宴秋入府当天,难得的见到了传闻中的陆二娘子。
她当时娇俏可人,身量还不算高,小手捏着裙摆碎步跑进正厅的时候,像一只带着阳光和芳香的小蝴蝶。
粉色衣裙泛着阳光的影子,让人眼前微微一亮,一颦一笑皆是小女儿姿态。
衣袂飘飘,明艳动人,俏丽若三春之桃。
哪怕见过了宫廷之中各色各样的美人,沈宴秋见她的时候还是很可耻的怔愣了片刻。
陆二娘子京中盛名他早就听过,也知道她和言执玉青梅竹马,只是往日宴席上男女分席,他对她只是远远观望过,很少能够正面对上。
陆青黛同他问好,遵从陆归寺的安排唤他一声世子哥哥。
他应下,两人后来几天几乎都没有什么交集。
除却他格外关注她的动向罢了。
直到一天太学休假,他看见言执玉陪着小娘子在花园里头插花。
言执玉坐在阴凉处捧着书卷在看,姿态从容,抬手翻页的时候透着几分温润气质,脖颈和侧脸被婆娑树影的阳光照到,露出优越的线条,倒是也称的上一句玉面郎君。
而小娘子身边放着一大束花材,似乎是在纠结选哪种颜色。
小娘子身上桃粉色的衣裳衬得她肌肤洁白如牛乳,双丫髻两侧挽着同色系的发带和珍珠串子,迎着阳光微微回望的过去的眼神格外的娇俏,只是面对已经高了她至少两个头的言执玉,她显得格外小巧。
失了青梅竹马的滤镜,其实更像是自家哥哥带着小妹。
沈宴秋若有其事的挑了挑眉,然后就看见小娘子转头问言执玉。
“阿玉,我插什么颜色的花呢?”
陆青黛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平日里从不见她问这种问题,如今在心仪的郎君面前,原来也会纠结此等小事……
沈宴秋的眉心紧了紧,看出来这是小娘子找话题故意跟言执玉撒娇。
只是言执玉似乎是看了一眼桌上的花材,又扫了一下小姑娘身上的衣裳,开口有些敷衍的样子,“就粉色吧,与你今日的衣裳甚为相配。”
小娘子见他只是淡淡这么回复一句,脸上明显的露出几分失落来。
谈不上有多委屈,更多的像是一团焰火努力绽放时却发现无人在意的凄楚。
她插花插到一半,身后的人还是捧着书看,半分眼神都未曾分过来。
似乎不是专门来陪她的。
小娘子摆摆手,看了一眼未完成的插花,又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书中的言执玉,生气的将桌上一朵花砸到言执玉身上,“你就知道看书……”
娇气中带着一丝难掩的失落,小蝴蝶身上的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她不等言执玉反应,转身就走,哪怕言执玉收了书想要哄她都不曾停留脚步。
见她走,沈宴秋的目光也随着远了几分。
言执玉此时却走到小娘子插花的地方,微微叹了口气,慢慢的将小娘子未完成的花完成。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捏住花杆的时候更是增添了几分莹白之色。
沈宴秋看着他卸下了刚刚的冷漠状,眉目温和的插花,完全没有了刚刚对小娘子的疏离感。
看着言执玉让人将完成的插花送到借青居,又看见他捡起刚刚被小娘子砸过来的那一朵花,颇为怜惜的拿在手中,沈宴秋一时琢磨不清楚言执玉的举动。
她丢的花都那般爱惜,为何刚刚却不知道陪她一起完成?
他不相信言执玉会猜不出小娘子真正的心思。
既然能够猜出来,那他就是故意不陪着小娘子的,故意疏远她……
那又为何故意疏远她?
总不可能是言执玉有了别的心仪的女子。
言执玉跟他不同,一向洁身自好,没什么花花的传言。
难不成是言执玉还没意识到自己对小娘子的心意?亦或是在逃避小娘子的心意?
沈宴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毕竟言执玉已经快及冠的年龄了,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已经到了可以议亲的年龄。但陆家二娘子小他整整五岁,如今还未十四,身量还未长开,站在他身边失了气势。
纵然她已经是同辈之中的翘楚,但是对上言执玉,年龄到底还是小了些。
沈宴秋想到这种可能性,不由得就露出几分戏谑的眼神来。
他比言执玉小一岁,从小便被排在他后头比较,加上他性子顽劣,不如言执玉进退有度从容有礼,故而处处都被贬低几分。
沈宴秋因此对言执玉的敌意那是个没由来的重。
此时他似乎又早一步的窥探到言执玉的心结,眼里头都闪着兴奋的光。
要是他把陆二娘子从言执玉手中抢过来,那言执玉不得痛苦死啊?!
沈宴秋混迹秦楼楚馆的时间较长,虽然都是逢场作戏暗通消息,但是明面上也确实学了不少哄小娘子开心的本事。
他就不信了,他还拿不下一个小娘子?
可以说他在这件事情上似乎是得了上天眷顾,他还未想好如何计划撬言执玉的墙角呢,机会就大咧咧的送上门来了。
那日小娘子十四岁生辰,陆府大摆宴席,早上接待了不少宾客,见她和曲家三娘子、忠阳王嫡女相谈甚欢,沈宴秋那日也是没由来的替她高兴。
只是春寒料峭,小娘子抱着汤婆子,鼻尖冻得还是微微红。
在外头还未融化的雪白之下,更显的楚楚动人。
他隔着一湖的涟漪久久驻足。
按理说,这个时候陆家应当着实准备和言家的定亲之事了。
毕竟两边都是抢手的,人自然要早早订下的。
等娘子及笄,依照陆家宠女儿的性子,自然还是要再留个几年的。
所以早上没见着言执玉的身影,沈宴秋还有些奇怪。
莫不是太学读书读傻了?
纵然不请假赴宴,也该派身边的人先将礼物送来才是。
沈宴秋看了一眼帮着妹妹清点礼物的陆青栩,状似无意道,“怎么没见言家的礼物?莫不是他们送了什么好东西,你特地藏起来不让我们瞧?”
陆青栩也有些不满,只是言家的礼物早就送来了,而且分量不轻,都是最适合女儿家的东西。
质量不错,礼数齐全,款式也新颖,看上去应当是程氏亲自挑选的东西。
“言家的礼物早就送来了,明面上送的都在这儿了。”陆青栩一直认为言执玉会是他板上钉钉的妹夫,虽然没见着他的礼物,但是也不会落了他的面子,“言大郎君怕是准备亲自送到了了手里。”
“这样啊。”沈宴秋意味深长的答道,而后就让少平少亮去打听。
结果那日就打听到了小娘子吃了宴席在后门等言执玉的事情。
三月初七,春寒未退,他练完武,耐不住心里的想法,寻了个隐秘的角落远远看着。
小娘子娇俏,站在廊下张望,含着笑意憧憬着,毛茸茸的大氅穿在她身上,配上红色的飘带,当真是万分亮眼。
想到她身子不好,却愿意忍着冻在此等着言执玉,他心里头莫名的就有几分异样的情绪。
抓着他的心,让他难以忽视。
酉时到亥初。
小娘子等了多久,他就跟着等了多久。
直到陆青黛等到了人,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看着那抹欢脱的背影,沈宴秋当时对言执玉的嫉恨翻江倒海,多了不止一点点。
凭什么言执玉能有这样的待遇?凭什么他能拥有一个一心一意都是他的人?
沈宴秋不喜欢自虐,不愿看见让他心绪翻涌的一幕,所以他没有继续再看,转身离开。
只是刚走到后院,看着满园还未绽放的花儿,他的眼神格外冰冷。
他的春天还没来。
他想着外头可能是何等温情的场面,垂在一侧的手就不由得紧了紧。
沈宴秋决定出府找地方跑一圈马,临时换了方向,却正好看见哭着跑进来的陆青黛。
小娘子跌跌撞撞,没有看路,同他撞个满怀。
他一时间没有思考,下意识将人扶起来,“小心。”
“怎么哭了?”
见她眼尾泛着泪,脸蛋儿粉扑扑的,泪水晶莹的淌在眼眶之中,蓦的让人心软。
小娘子那时跟他算不上熟络,见了他只是礼貌的唤了一声,“世子。”
只是她带着哭腔,抬眼看他的时候瓷白的小脸上都是挂不住的委屈。
他没有多问,递去一方丝帕,“擦擦眼泪吧,你身体不好,别着凉了。”
正准备说送她回借青居,就看见后头兰茵追了上来,沈宴秋笑了笑,而后道,“看来不用我送你回去了,陆二娘子也莫要跑了,地上滑,当心别摔了。”
陆青黛克制着眼泪,忍着情绪点了点头。
倔强又难过的表情让往日传闻中的陆二娘子一下生动起来。
兰茵过来同他问好行礼,而后要扶着陆青黛离开。
沈宴秋却突然喊住她们,嗓音不如以往风趣,难得的带了几分严肃。
他常年一身红衣,张扬无比,丹凤眼看着小娘子,不知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沈宴秋俯身,在陆青黛的震惊下半跪着仰视她。
她的视线下移,对上沈宴秋的眼神。
沈宴秋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外头镶嵌着玛瑙和珍珠,精致美丽,一看便知是很名贵的东西。
他将盒子递过去,“沈家早上已经送了贺礼,但是我想着我同陆二娘子多少有几分相识的情谊,沈家的贺礼不能代表我的祝贺,所以另外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你能够收下。”
陆青黛的脑子紊乱,一时间回应不上来,只是眼泪流的更凶了点。
沈宴秋将盒子递给一旁的兰茵,而后起身,“我不便多加叨扰,你们还是赶紧回借青居吧,外头冷,回去记得喝碗姜汤。”
他说完就要走,兰茵也要带着陆青黛回去。
陆青黛不说话,只是泪珠一粒一粒的掉,脚步也有些虚浮起来。
恍然间,她听见沈宴秋又转身走回来了几步。
而后风声带着他的声音钻到她的耳朵里,让她听得很真切。
“了了,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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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秋没能想到小娘子平日里娇软黏人,实际上是一个心狠的主儿。
他以为这次虽然言执玉做的过分了些,但是毕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误,小娘子消了气是一定不会在意的。
毕竟,她那么喜欢她的阿玉。
只是他错了。
小娘子的心没由来的狠。
她打包了所有言执玉送她的东西,大到商铺宅院,小到宝石香囊,满满当当琳琅满目的送回言家。
明面上她还是叫着言执玉的母亲程氏为程姨,但是言行举止却不再像以往放肆亲昵。
言执玉的拜帖直接烧了不看,言执玉的求见直接不再让人通报,言执玉通过各种宴席想要见她一面,她若是遇上也不多纠缠,没有半分的小女儿脾气。
只是温和笑着,朝人盈盈一拜,称一句‘言大郎君’。
不得不说,看到言执玉眼中不可置信以及难过,沈宴秋的心情极度高涨。
他开始逐步代替他的位置。
他跟言执玉不同,言执玉性情温吞,为人又恪守礼节,即使对陆青黛有情,也不会过多表露出来,如春雨润物无声。
要想斩破这种温水煮青蛙给小娘子带来的情感,自然就需要大胆一点。
言执玉不陪小娘子做的事情,他来陪;言执玉没说出口的情话,他来讲;言执玉给不了的情绪价值,他来给。
终于,小娘子愿意对他稍稍敞开一点心扉。
他很高兴。
因为终于能够让言执玉反过来羡慕嫉恨他了。
沈宴秋没有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举动,只是默默的让人引出言执玉。
比如陆青黛月下为他抚琴,他一面静静聆听着,一面却注意着外头马车的经过。
他知道言执玉这个时候能经过。
又比如他带着陆青黛出去游玩,特地选的是言执玉办公或者考察的地方。
他总是执着于跟言执玉的胜负欲,执着在自己的好胜心上面,殊不知他拙劣的伪装早就被陆青黛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