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年长的秋葵开口解释,“娘子,黄杏跟我们三个一样都是被父母卖进来的,与家里的联系早就断了。”
也正是因为她们已无家人依靠,所以当葛三茅和葛贵用卖身契和月例银子的事情威胁她们的时候,她们压根没有办法逃避。
“我们之中她不是最先被盯上的,我和春霖见她和小珠都还小,所以一直暗地里拢着葛贵……”秋葵咬着唇说着,把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慢慢撕开。“葛贵也觉得她们年岁尚小,注意力没在她们身上。”
“只是一日他吃醉酒,稀里糊涂的就扯了黄杏过去……这事当时我们都不晓得,因为他也不是每日都要来后院,第二日黄杏回来的时候只是哭,我们只当是我们的疏忽。”
“直到小珠小雪也被盯上,我们才知道是她在葛贵跟前一直撺掇……”
秋葵说着说着就浮现出几分心疼的神色来,她是这个小团体里的大姐姐,自然不愿意妹妹受到跟她一样的伤害。
“原本小雪还没有进府之前,黄杏是葛贵身前最得脸的,小雪进府后,葛贵就不怎么搭理黄杏了,跟我们也是说说笑笑的,所以今日之前,我们都不晓得她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她原本也是个好姑娘的……”
陆青黛听了不语,只是面上的情绪谈不上多好。
黄杏若是过于痛苦,那她应当恨的人是葛家两父子,但她却帮着他们说话,相反的把自己的姐妹当成假想敌,倒还真的是不可多得的‘恋爱脑’。
“我见你们做事说话都伶俐,想留你们在身边,你们有什么想法?”
陆青黛微微挑了挑眉梢,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噙着一抹浅笑,容色绝佳,看得面前几个小丫鬟心都怦怦跳。
她们刚一进来的时候不敢抬头看,如今对上眼神,不由得的呆了一呆。
当真是天仙下凡!美的她们都不敢大声说话……
“只是你们资历尚浅,若是愿意,我会挑两个在身边当二等侍女,另外两个就跟在顾小娘子身边照顾她起居。”陆青黛将所有应当讲的都讲出来,让她们细细考量。
“办事利落是第二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忠心。”
“你们回去好好思量……”
看她们纠结惶恐,陆青黛好心给她们充足时间,只是话还没说完,小雪就哐当一下跪下来,朝着她磕头,“我愿意跟着娘子!我进府之后,葛贵说我跟青楼里头的桃红娘子相像,所以一直叫我小桃红,我要感谢娘子唤我本名,还我本心。”
“小雪愿意追随娘子,永不叛逃!”
“起来吧。”
陆青黛对着她盈盈一笑,而后看向其他三人,温和不逼迫,宛如一汪清泉被清风掠过。
“我还要在邂芳镇待上几天,你们可以继续考虑,考虑好了再来回话。至于小雪,兰茵你明日陪着她回家一趟,看看她爹娘,等我们要启程的时候再回来吧。”
陆青黛最是信任兰茵兰芝,但是却也不忍心她们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为奴为婢。
所以打算再培养两个人来接替她们的位置。
这样日后即便她们有了意中人想嫁出去,也不会因为她身边无人而顾虑。
当然,没有也没事。
她能养得起她们一辈子。
兰茵带着她们出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兰芝带着人回来。
顾京元抱着顾念安等在门口,没得吩咐不敢出声。
他只能隔着朦胧的窗户剪影静静地看着里头人的身影。
亦幻亦真,极致美丽。
宛如一场极致的镜花水月,借着昏黄的窗纸将他们隔绝在两个世界。
海底捞月,终归是假的。
顾京元的笑莫名有些苦涩起来。
看到兰芝,陆青黛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快去休息吧,这些日子都不用你和兰茵守夜,我叫小厨房做了好吃的给你们,多吃点。”
之前是在路上,恐有什么意外,才需要她们两个守夜。
如今都到了太子的地盘,要是还需要她的人守夜,那陆青黛只能想着换个更有权有势的人了。
兰芝笑眯眯点头,而后想到什么似的,小声提醒了一句,“娘子,您把顾二郎君喊过来,不怕太子殿下过来找您吗?”
陆青黛笑而不语,眼神逐渐危险,兰芝连忙敛住笑容,退了下去。
陆青黛加了一件外衣,这才过去将正对书桌的窗户打开。
她的手轻轻一点,窗户被推开,搭在书桌边上的手腕泛着莹白色的柔光,“郎君不进来,是想抱着念安在外头冻多久?”
顾京元这才低了低头,道了声抱歉,才抱着人进来。
只是把顾念安放下之后,他迟迟不敢去看陆青黛的眼睛,眉眼耷拉的很低,整个人身上劲似乎一瞬间被捻灭一样。
从无所畏的小狗变成了垂头丧气的小可怜。
就连腰间上挂着的那块碎玉珏都显得黯淡了许多。
陆青黛轻轻提醒,“郎君今日不温书了吗?”
这一路上,只要不在马车上休息,她总是会监督他温书和学习,言执玉和顾念安也会跟着。
顾京元虽然有着隐隐约约的自卑,但是在她这么久的引导下,已经学会了要掩藏情绪,有时候言执玉说到他不懂的点他也不会过于慌张,懂得扬长避短。
而且刚刚在府门口的时候,对上太子,他也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短短几个时辰,这背后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陆青黛正准备问,顾京元却避开她的追问,露出和往常一样温润的笑来,“不会,自然还是要温书的。只是舟车劳顿,娘子不必陪我,我自己回去温习就好。”
“郎君当真不用我陪着?”
陆青黛走到书桌旁边,拉起一卷书在手里,而后坐在贵妃榻边看着顾京元露出浅笑。
在自己院子里,她自然不用遮蔽容颜,此时素面朝天,仍不掩天姿国色,脸颊上粉扑扑的,气色看着比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顾京元闷闷的答应,刚想告退,袖子却被陆青黛牵住。
她顺着他的袖子慢慢的往上,动作很轻柔,似乎根本不担心他会挣开。
顾京元的心都颤了颤。
顾念安在一旁垂下小脑袋,乖乖的练字,只是下笔的力道不小心重了几分。
陆青黛握住他的指尖,轻轻揉捏了两下,昂头温声软语,“郎君在担心什么呢?”
顾京元的手不敢动弹,只是内心责怪自己的声音大了些。
他担心他做不到青黛娘子心目中那般,担心自己会在青黛身边失了竞争力,担心当下,忧心未来,愁绪不断。
窗外的风声料峭了几分,听着有几分骇人。
陆青黛的话平静又温和,“郎君或许不知,阿玉他三岁习字,每日泡在书房至少五六个时辰。沈世子虽然性子张狂,但是涉猎颇多,机关遁甲歪门邪道的事情都知晓一二。彻小将军边疆长大,自幼过的就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至于殿下,深宫苦楚,他废了不少心血才把握住大权。”
“郎君只是起步的比他们晚一点,但是成功的过程都是一样的。”
“还有,我不希望郎君把科考之事跟我牵连太深。”
陆青黛生怕顾京元跟那几个人一样,要为她放弃什么,故而如今就给顾京元埋下种子。
“郎君曾同我讲,科举为官是你的志向。那我希望不管我和郎君如何,郎君的志向都不要改变。郎君不是为了站在我身边才科考,郎君应是为了自己志向才科考。”
“郎君要先爱自己,再去爱别人。”
不要再像《替身》里头为了沈静放弃这放弃那了!!
顾京元怔怔的听着,他进来之后明明什么都没讲,但是青黛娘子却总是如同他的知心蛊一样,讲出他心中困惑。
他低下头,声线中带着不确定,又一遍询问自己的价值,“娘子身边的人都是人中龙凤,我实在不知我有什么过人之处,娘子待我这般好……可我比不上他们……”
他的眉宇间凝着淡淡的愁绪,偏生看她的眼神又格外的惑人。
陆青黛的手上前一寸,和他羁绊更深。
“郎君要相信我的眼光,你不比他们任何一个差。”陆青黛捏捏他的掌心,给他顺毛鼓励。
确实是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差,毕竟他们几个都栽到了沈静身上。
事业不要,理想忘却,伤天害理,恶事做尽,起兵叛国……在成为沈静后宫的道路上,他们五个的脚步确实蛮一致的。
顾京元顺势蹲下来,半跪在陆青黛身前,看着她另一只手上捏的书卷,他眼睫轻颤,“不管是为了娘子的期许,还是为了我自己……我一定会好生温习的。”
他自觉的松开了陆青黛的手,去拿书。
“只能烦请娘子日后继续教我了……”
顾京元的话说的小心中还带着点试探,似乎在惶恐着什么。
“郎君放心。”
陆青黛笑着抬手,揉了揉顾京元的头发,还顺带的扯了扯他的发带。
顾京元整个人僵僵的,心里生出一股子隐秘的欢喜来。
他听从陆青黛的命令拿着书起身,板板正正的走到书桌前,俨然一副神游的样子。
顾念安简直没眼看。
哎,她二哥怎么看起来比之前蠢了好多呢?明明对上周家大娘子周英英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正这般想着,顾念安的小手被握住,陆青黛轻言细语的在她耳旁教诲,“念安,这个字的笔画错了,应该是先写横再写……”
顾念安咽了口口水,闻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小脸蛋也不自觉的害羞起来。
她好像也变的蠢蠢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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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归彻发觉陆青黛的真实身份之后,一直愣愣的。
本来打算赶往京城的,硬生生的又多住了一夜。
廖杰和张阳也留了下来。
只是他们都默契的不敢开口。
毕竟当初应归彻下意识把陆青黛认成敌国细作的时候,他们也没多想,赶路的时候还把马车赶得震天响……
沈宴秋也没走,而是等着他的人把沈静送来。
他们都守在这儿,即便见不到人,但只要能离了了近些,心中的不安感就会少些。
应归彻返京之前很想再见陆青黛一面。
只是帖子写好了,他却不敢递进去。
都说不打没准备的仗,更何况是追求喜欢的娘子。
应归彻如今不奢求能够在陆青黛身边心里有个位置,只是想开口跟她说句抱歉。
抱歉,因为过于防备伤了你。
抱歉,不敢及时认出你。
抱歉,当年因为自卑错过了你。
应归彻想着要去她们如今住的府邸外头求见来着,只是刚从楼上下来出门,就看见了陆青黛被人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他压根就没注意到扶陆青黛的人是他不认识的顾京元,只是愣愣的看着陆青黛。
了了的身子还是那般柔弱,皮肤白嫩,一颦一笑有弱柳扶风之态。
她今天穿的衣裳颜色鲜亮了些,比前两日看到的她稍微明艳些。
头上的珠花不多,粉粉嫩嫩的很是可爱,应归彻又看向她的手,指尖微红,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前两天被他卸胳膊的疼痛还在。
应归彻上前一步,想去扶她,只是被另一个人更快的扶住。
顾京元将她扶稳,然后微微俯身帮她整理裙摆,“娘子小心。”
应归彻的手无助的收回。
他嗫嚅着唇,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敢亦步亦趋的跟在她们身后。
到了里头找了个雅间坐着,陆青黛挥手让兰芝递去两封信,“听殿下说你要回京,劳你把这两封信分别送到曲三娘子和你妹妹手上。”
曲三娘子曲悠然是他大哥应临安将要订亲的娘子。
忠阳王府嫡女应灵灵是他的妹妹。
她们二人都是陆青黛的闺中密友,此刻让他捎封信是很正常的。
应归彻接过信,开口想要道歉,“了了……”
“打住……”
陆青黛微微抬手,制止的同时还有些秋后算账的意味。
她蒙着面纱,微扬了扬下巴,明明是娇纵的样子,但在应归彻眼中却还是如同曾经一样,是只傲娇的波斯猫。
“我的小名岂是你可以随意乱喊的?”陆青黛微挑了挑眉梢,露出几分不悦来,“彻将军未免有些不重礼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