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淮林郡,沈家的老宅便坐落于此。
沈家世代功勋,定国侯的爵位世袭罔替。
主家的人大半都在京城里,但老宅香火、先辈祠堂却不可无人看顾。
所以定国侯沈岳林的表弟沈岳端一家久居江南,负责照料老宅和家中行动不便的族老。
沈岳林感念表弟辛苦,求了皇帝给了他一官半职。
皇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给了沈岳端一个功曹的职位,相当于成了淮林郡的半个郡守。
不仅如此,沈岳端的嫡长女沈静也被圣恩眷顾,竟然下旨破格封为了静则郡主。
当时沈岳林便跪伏在地,听着老皇帝的命令心中就已经开始思索他打的什么主意了。
老皇帝只问了一句,“爱卿同你这胞弟有手足之情感人,怕是对其女也是疼爱有加吧?”
说完又自顾自答道,“既如此,便让宴秋下一趟江南,把郡主接来吧。”
沈岳林暂时捉摸不清老皇帝的意思,觉得没有什么大毛病,便痛痛快快的领旨谢恩了。
说白了他们家还白捡了个官,不亏。
沈宴秋接到旨意的时候喝的酩酊大醉,闻言皱了皱眉头,打了个酒嗝,面对传旨的太监也不拘礼法,接了旨后还不忘抛给他一锭银子。
老皇帝的意思他爹不懂,他可清楚明白。
无非是看着太子如今势大,想找个人质捏在手里,也好挫挫太子的威风罢了。
只是太子身边如今没有什么好拿捏的人,所以目光转而投在沈家身上。
可惜沈家这一脉子息单薄,除了沈宴秋便只有一个姨娘生的庶子。那庶子不堪大用,即便是被杀了,沈家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沈宴秋敛了神色,看着面前的沈家老宅,门庭古朴庄重,似乎已经历经了风华岁月。
他唤身边人去敲门,自己则是牵着马,带着身后几十个护卫静静站立着,打量着几年未来的老宅。
里头很快就有人出来,他们被迎了进去,寒暄了两句之后,他便面无表情的宣读了旨意,沈岳端战战兢兢的接了,环顾一圈,没有见着沈静的人影。
沈静这个表妹他幼时是见过的,长相温婉,是典型的小白花长相,乖巧中露着几分甜美。
此时厅前只有几个清秀的丫鬟跪拜着,他便开了口,“不知静则郡主在哪?她该前来领旨谢恩。”
刚说完,后堂便有脚步声传来,只见两个丫鬟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身着翠绿色衣裳的姑娘,着急忙慌的往这儿赶。
沈宴秋望过去,恰好沈静也抬眼看他。
对视上的一瞬间,沈宴秋捏着圣旨的手都紧了几分,圣旨被他扯出几道褶来。
他眼也不眨的盯着沈静走过来,端详她的神态和容貌,心脏不停的跳动加速。
“你是沈静?”他蓦然发问,沈静慌张的往后略退了退,还是点了点头。
而后在沈岳端身后跪下来接旨。
沈宴秋迅速的将圣旨又念了一遍,递给沈静的时候,一刻也不停的观察她的动作。
她抬手接旨,露出脸来,从眉目来看有几分故人的影子。
沈宴秋又问,“你当真是沈静?”
沈静怯怯点头,接了圣旨,跪在地上仰头看他的眼神极其无辜,她开口道,“表哥,我就是沈静,你不记得我了吗?”
说完,竟还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沈宴秋没回答这个问题,又看了她一眼,转而喊他们起来。
沈岳端领他去了他的住处,给他安排好了宴席,担忧他旅途难受,还提前让人准备好了盥洗的浴房。
“贤侄此次来除了颁布圣旨,可还有其他打算?可要久住一段时间?”沈岳端一副好人样,看着气宇轩昂,衣着贵气的沈宴秋,开口都是关心之语。
沈宴秋同他赔笑,“表叔说的哪里话,我有皇命在身,自然是久住不了的。”
沈岳端的表情明显真心实意了些,但接下来他的笑容却固定在了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只是劳烦表叔这几日要加急清理好郡主的东西了,五日后我便要护送郡主进京。”沈宴秋嘴角微微勾着,打量着老宅里头的建筑,又添了句,“此次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表叔可要同郡主好好道个别。”
“为何静……郡主也要进京?”沈岳端膝下子息更少,除了沈静,就只有两个庶女,他本意是借着沈静的郡主身份在江南找个可靠的人家进来当女婿呢!
结果沈宴秋竟然是要带着沈静入京?这一下把他的算盘全给打乱了。
沈宴秋啧啧两声,语气微重起来,“皇恩浩荡,郡主自是要入宫陪伴太后,日后在京城由陛下指个人家嫁出去的。难道表叔认为陛下的旨意不好?”
“咳咳咳……”沈岳端被吓的咳嗽起来。
沈宴秋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给他顺气,这个表叔真是不禁吓啊。
“表叔莫要忧心,郡主进京自然还是住在沈府,只是婚嫁之事怕是要由陛下指派了。”沈宴秋又道,“表妹嫁到京城也是好事,我们自会帮着表叔看顾她的。再说了,表叔正值盛年,何愁日后没有子息?”
沈岳端的心被沈宴秋的话安抚了一瞬,可还是不安,“陛下为何要郡、郡主进京?莫不是想对我下手?想对大哥下手?想对我们沈家下手?”
总算是领悟到正处了,沈宴秋搭在沈岳端背后的手放了下来。
“朝堂之事,多说多错。表叔如今得了一官半职,日后谨言慎行便是。其他事表叔也莫要操心,不如想想怎么给我添个小表弟来。”
沈宴秋点到为止,笑眯眯的看了沈岳端一眼,而后礼貌的将人赶了出去,“旅途劳累,我先歇息了。表叔先去清点郡主路上要带的东西吧。”
沈岳端咽了口口水,还在消化这件事情。
见他远去,沈宴秋这才召来身边的人,“去打听打听沈静这些年都发什么了什么。”
莫说什么女大十八变,沈静是长开了才会和了了有几分相像之类的话。
她们年岁相当,怎么了了从小就生的好看,沈静却是半路换了副样貌?
若是个假的,那沈岳端把真正的沈静藏到了哪里去?
若她是真的,那皇帝的居心着实险恶啊……
明明晓得他同太子之间唯一的间隙就是陆青黛,还要费尽心思的给他们中间再添上一道间隙。
当真是为了那个不争气的七皇子用心良苦啊。
沈宴秋吩咐完,便宽衣解带进了浴房,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未来要如何试探沈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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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溪镇,离顾家不过百米的客栈里头,言尧站在言执玉面前谈论起这些日子的事情来。
“昨夜太子的人前来探查,被属下给引走了。”
“你怎么知道就是太子的人?我此次回京闹的动静不小,惊动他们是正常的,沈宴秋那边也有可能。”言执玉端坐在书案前,在一幅画作上题诗。
“是娘子说的。”
墨迹浓重,言执玉搁了笔,将刚作好的秋景美人图卷了起来,随手放在书架之上,没有回答言尧的话,反而自顾自的叹气,“许久不曾作画,画不出她半分神韵。”
说着,招来身后的书童,指了指书架上好些卷轴,“妥善收好了,莫要传到外头去,日后回京是要带上的。”
吩咐完,他才重新看向言尧,微挑了挑眉,语气阴晴不定的,“她是有心提携顾家那个举人?”
“属下留在这的第一天开始,娘子便同那人日日温书,灯下谈心,教他许多道理,言语间是有要提携他的意思。”
言执玉咬牙切齿,面容透露出温和的狰狞。
“罢了罢了,就让那小子得意这些时候。京城里头,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了了一样对他温情脉脉的。”
言执玉从不会主动害人,即便他私心上恨不得杀了顾京元,但他有底线,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更何况,顾京元还算得上是他和了了重逢的推手。
大不了日后他护着顾家一家不死便是。
只是这个时候,言执玉忘却了他如今是无官无职的一介平民,身边即使有言尧等人的护卫,可要是真对上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他还是护不住人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言尧见言执玉的神情,眉头微皱,话在嘴里半天开不了口。
“你还有什么事?”言执玉轻轻抬起眼,看着言尧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问。
“属下想问,七皇子和太子,主子偏向哪边?”
他问的太过直白,言执玉的眼眸暗了几分,“什么意思?”
言尧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
“言家一向中立,只忠于陛下。”言执玉摸了摸腰间的的香囊,晦涩开口,说的是标准答案。
只不过他又添上了自己的私心,“不过若是太子登基要同我争了了的话,我倒宁愿七皇子长点志气。”
七皇子易被他人左右。
要不是言执玉没有操控傀儡皇帝的癖好,他说不定就真仗着言家推七皇子上位了。
到时候把持朝政,让上下为他调度,也是美事一桩。
可惜,言家的家训不允许他欺师灭祖。
“可自从娘子离世…消失的这大半年来,陆家已经逐渐向太子一党靠拢,主子为何不遂了娘子的意?”言尧斟酌开口。
他看到言执玉直直的扫过来,十指交叉,一双眼眸深邃,泛着希冀的光。
“她想要什么,我都给她。”
“只是言尧,这话我想听她亲自同我说。”
太子和他本相安无事,是因为了了才有了交集。
太子厌恶他是了了的青梅竹马,有多年情谊。
他亦憎恨太子是了了最后托付身家性命的人。
双双看不对眼,都想着互相送对方去死。
若是要言家真的支持太子,那也要了了亲自来说。
因为只有了了亲自开口,亲自拉着他壮大另一个男人的势力,他言执玉才会甘愿。
要是没有了了,他和太子只能不死不休。
听到言执玉的话,言尧低下头,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回答他,“娘子是不会向主子你开口的。”
“为何?”
言执玉的声音微微拔高。
“娘子昨日说了她之所以带着陆家投向太子,是七皇子垂涎于她。”
“若是不明确立场,今日属下等怕是要喊她一声皇子妃娘娘……”
“娘子还说了,此事发生的时候,主子和她已经疏远了,她是万万不可能在街上又等两三个时辰告知主子的。”
言尧一口气说完,这才敢抬眼去看言执玉的表情。
言执玉只觉得脑子天旋地转,手指指节被他捏的发白,胸腔凭空生出几分戾气来。
他站了起来,挨着书案边,明明没用多大的气力,但言尧却莫名感受到了他的怒意。
“七皇子?”
言执玉的声音依旧温润,跟陆青黛平日听到的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些阴冷,有些渗骨的寒意。
“历来皇位争夺都是血雨腥风,七皇子的路未免太顺当了。”
他极其平静的开始叙述。
“看来言家得改一下立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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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我都打点好了,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整天在家带着念安。”王氏端着花茶来到陆青黛房间里头,两个人已经聊了好一阵了。
陆青黛喝着花茶,觉得味道不错,又多喝了一口。
“念安很乖的,我带着不辛苦。”
“这些天我和你大哥在外面的时候,也帮你问了不少人,只是都没有听说有个叫袁大头的。倒是有个叫袁大方的,我和你大哥过去看了看,那人都七老八十了,已经神智不清疯疯癫癫的了,不可能是你族叔的。”
“只是找不到你族叔,你这病该怎么办?上京的路程遥远,万一你又被拖累了,该如何是好啊?”
王氏一边说一边忧心的看着陆青黛。
所幸如今屋内昏暗,王氏看不清陆青黛脸上的一片高原红。
陆青黛默默扶额。
果然,说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来圆。
“嫂嫂放心,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即便找不到族叔也没有关系的。”
她清浅笑着,王氏愧疚之心更甚,“那我们早些出发,在过年前进京,这样你路上也少受些寒凉。”
不然大冬天的进京,且不说路好不好走,怕是不能及时的补充碳火,把青黛妹妹和念安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王氏雷厉风行,趁着这两日就开始整理家里的东西,尽量准备齐全,该添置的添置,不然路上缺了可没地去找。
陆青黛想帮忙,却被勒令好好歇着,只得叫兰茵兰芝搭把手,自己和念安在一旁查漏补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