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执玉自然是听明白了她话中的赶人之意,手攥成拳,尽量自己消化负面情绪。
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和衣裳,看着陆青黛,开口的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是语调已经平复下来了。
“是我在了了面前失礼了,你和兰茵兰芝许久未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讲……”
言执玉善解人意的开口,看着她的眼神温柔缱绻,一如往昔。
刚好此时厨房里头传来顾念安的声音,“姐姐,我不记得那个海碗放在哪里了……”
陆青黛闻言看向言执玉。
他立即明了,俯身朝她施礼告辞,“那我便不打扰了,等了了有事需要我办了,我再来。”
看着他转身,背影挺拔,为人稳重,只是和这寂寂秋风、深深庭院相伴,倒显得落寞几分。
陆青黛看他背影,压下心软,只吩咐一声,“进京路途遥远,寻常的马车怕是不足以抵御风寒。”
言执玉偏过头,“了了放心,万事我都会准备齐全的。”
等他走了,陆青黛才进了厨房,寻了海碗,看着兰芝教顾念安做点心。
兰茵在一旁给她递上一杯茶,见她沉吟不做声,轻声开口,“娘子对言大郎君分明还是有情的,何必推拒了他的一番心意?虽说当年是他惹了娘子伤心,但眼下言家确实是娘子和陆家最好的选择。”
兰茵的话里透露出这半年里京城众人的变动来。
“言家中立,言大郎君对娘子您又钟情,日后您嫁到言家,同当姑娘家是一样的自在快活。”
兰茵此时还不知道陆青黛心中的盘算,因此十分理智的为自家娘子选择了最保险的路子。
“沈家世子当初哄骗您,这半年来更是纵情声色,喝酒误事,并非良人。沈家又是皇亲国戚,家务事一堆,娘子您不能再受累了。”
“彻小将军虽说对您一见钟情,但少了时日相处,加之他常年在边疆,您嫁过去岂不是守活寡了?”
“太子……太子更是万万不能的,他喜怒无常,如今又和七皇子斗的正凶,不知多少人盯着他的后院呢。”
见兰茵急的额头都要出汗了,陆青黛的好笑的拍了拍她的手,将人拉到了外头些说话,“兰茵,你说的这四位在京中可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我若是真的只选了一个,你让旁人该如何是好?”
“我活着的这件事情瞒不住多久,爹娘听我临终前的嘱托向殿下投了诚,但言家和忠阳王府的态度仍然保持中立,若是真的依了你所言嫁到言家去,殿下怕是要对付阿玉了。”
“若是他对付阿玉,那岂不是把言家往七皇子那里推?”
“届时你家娘子我倒就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兰茵瘪着嘴看她,重点却放歪了,“娘子说什么临终前啊……呸呸呸,不吉利,娘子定要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好好好,听你的。”
陆青黛连连点头,而后语气放缓继续道,“所以为了陆家,为了我自己,这四个人必须都是一伙的。”
兰茵听到此言微微瞪大双眼,环顾了四周之后就要去捂自家娘子的嘴,并且作出噤声的动作来,“娘子慎言,怕是言尧还在附近呢,别被他听着告诉了言大郎君去。”
陆青黛毫不在意,摊了摊手而后点上兰茵的鼻尖,详怒道,“好啊你,竟敢对你家娘子动起手来,越发的没规矩了。”
兰茵双手背后,敛眉低眼,一副乖巧的样子。
只是言语中还是饱含担忧,“娘子这般打算,如今倒是还好,日后那四位碰上了面可如何是好啊?”
陆青黛闻言轻轻挑眉,看着兰茵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来。
“从前我便压得住,难不成日后就压不住了?”
“可……”
可那时陆青黛身体虚弱,摒弃沈家世子,跟彻小将军同游月湖,主动引诱太子殿下……这种种不都是为了在临终前给陆家铺一条康庄大道吗?
今时不同往日,哪可一起做比较?!
要是被京中之人知晓,他们会不会怀疑娘子当日的目的?
会不会报复娘子,报复陆家?
兰茵瞻前顾后,脸上已经展现焦虑之色。
“你以为你家娘子是何许人也?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么?”陆青黛轻笑出声,“他们手眼通天,跟我相处之前必定会打听清楚我的身份,若是介意断了就是,何必钻入我的套子里让我利用?”
“说起来,都是他们自愿。”
陆青黛丝毫不慌,举手投足都十分有底气。
“他们于我有利可图,我于他们有情可争,不过是一场算不明白的买卖罢了,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
看见自家娘子一贯温和的浅笑,兰茵只好吞下肚里一大堆的担忧和劝说,谨慎的点了点头。
但当傍晚时顾家人回来的时候,兰茵的心理防线还是忍不住的崩塌了……
见顾京元看她家娘子的眼神,兰茵和兰芝两个人相视一眼,都带着惶恐和惊讶。
娘子怎么又招惹上一个?
顾家人见到陆青黛身后的兰茵兰芝都有些惊讶,最终还是王氏上前两步问道,“妹妹,不知你身后的人是?”
陆青黛拉住王氏的手,笑着给她们介绍。
兰茵兰芝两个人本身就生的好,加上嘴甜讨巧会说话,几句话就把王氏哄的高兴了。
王氏本身就不算大,多了这么几个可以聊天的姑娘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顾鹤乡和顾京元两人对此不大热情了,他们只是客气的点了点头,便退到一旁做饭去了,并不打扰她们间的谈话。
只是顾京元侧头低声问了一句念安,“今日想吃些什么?”
念安答了之后他再顺理成章的看了一眼陆青黛,声音都软了些,“不知娘子今日想吃些什么?”
兰茵兰芝明面上还是在跟王氏话家常,说感恩的话,但实际上早就竖起耳朵,要听自家娘子的回答。
陆青黛思索了片刻,带着笑意回道,“郎君前几日做的那道酸辣鱼片很是开胃。”
“大夫说了娘子要少食辛辣之物…”顾京元想起大夫说的话来,可又不忍让陆青黛失望,便换了个折中的法子,“我换成酸汤鱼片可好?”
陆青黛嗔怪的瞪上他一眼,“那郎君何必又来问我?”
便转过身,不再搭理顾京元了。
顾京元哄她,偏着头去观察她的神色,“不是我想哄骗娘子,只是如今秋意渐凉,娘子身子还未好全,我担心娘子……我这便去请大夫过来,若是他说娘子今日能吃,那我便做给娘子,可好?”
他话说的谨慎,余光看了一眼门外,已经有了动身的念头。
陆青黛回头跟他对上,眼睛里有几分狡黠,看上去俏皮又生动,她微微昂头,“今日天色晚了,一来一回白费功夫,明日再请大夫吧,今日郎君就做清淡的菜色吧。”
“郎君且去忙吧,当心别伤着手。”
陆青黛说完这一句,顾京元面上就流露出几分高兴的神色来。
瞧的兰茵兰芝更是叹气。
日后怕是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惦记着了成为陆家的上门女婿了……
兰芝给王氏尝了今日带着念安做的点心,换来王氏的一阵夸赞。
等到饭做好之后,本是要喊着她们两个一起上桌吃饭的,兰茵两人却说什么也不答应了。
“哪有奴才跟主子同桌而食的道理?”兰茵婉拒,拉着兰芝就去了厨房里头。
“这有什么……”顾家一直都是平头百姓,哪里花钱买过奴仆?
更何况兰茵兰芝两个人的谈吐教养都很好,不刻意去说,哪里看的出来是奴婢?
“我幼时同嫂嫂一样,是不大讲究这些的,可受了教导之后便懂了主子和奴才的区别,我知道嫂嫂心善,可让她们越过本分做事反而是害她们。”陆青黛言传身教,跟王氏说话都带着循循善诱的意思。
生怕她听不懂,犯了难。
“顾家日后上了京,定然免不了要招买人手,若是嫂嫂不立规矩,难免叫奴仆们心生二意,也难免叫京城中人看了笑话去。”
“嫂嫂把每月的工钱结清,赏罚分明,莫要无故打骂便是她们心中所求了。”
陆青黛见王氏还有些困惑但肯定的点了点头的神情,莞尔一笑,“这些日后我都会教给嫂嫂,嫂嫂莫要担忧。”
王氏点头,“妹妹愿意教我是我的福气。”
膳毕,兰因兰芝帮着王氏收拾,顾鹤乡顾京元两兄弟去了柴房后头劈柴,顾念安坐在书房里头练字。
她面前正对着窗,陆青黛就倚在窗户旁边,静静的看着院子内的夜幕。
鼻尖有浓郁的桂花香气袭来,她稍有困惑,抬眼就看见言尧降落在院子中央,身上沾染着不少草木,抬眼看她,“娘子,属下有要事禀告。”
顾念安练字的手一抖,吓的重重点出了一个点来。
她小脑袋偷偷的转了转,没看见其他人,这才给自己拍了拍小胸膛顺气。
陆青黛声音清冷,逆着光站着有些看不清面容,偏生一头乌发渡着金色的光,言尧小心翼翼的再次开口。
“方才来了两个黑衣探子,像是想要窥探这院中场景,已被属下驱赶,只是属下担心他们日后还会再来,还请娘子早日防范。”
他单膝跪地,双手成拳行礼,风吹过他的头发和发带,有几分肃然的冷冽。
陆青黛走近几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却没看他。
只是侧头看向站在光影处,躲也不晓得躲一下的顾京元,有些好笑,抬手叫他过来。
“郎君是来给我送药的吗?”
听到她这样说,书房里被忽视的顾念安悄默默的眨了眨眼,然后伸头往外探了探,果真看到手里端着药盅的自家二哥。
她莫名的开始紧张起来。
顾京元对院内之事格外懵懂,突然见着多了个人心里还有几分恍惚。
丝毫没有危机意识,陆青黛看他走来,抬手让言尧起身,“你同他们可过了招?”
“引他们去了旁处,尚未过招。”
“他们可认出你来了?”
“属下不知。”
顾京元听他们的对话,心里隐约有所猜想,放下药盅询问道,“可是京城中人派人来找寻娘子了?”
他看了一眼言尧,有些震惊,眉头一皱,“这好像是言大郎君手下的人吧……”
怎么会在他们家里?
陆青黛接过顾京元用小碗盛过来的药,勺子轻轻翻滚了一下,“京城之中怕是有人盯上了这里,所以才会派人过来。言尧在此暗中护卫,以免他们过分监视。”
她话说到一半,眼珠一转,又开始考顾京元,“郎君猜猜会是谁?”
“啊?”顾京元嘴角抽搐,讨饶道,“京元是由娘子教导才对官场之事有所进益,更何况胜溪偏远,我哪里会知道京城中的事情?娘子又拿我寻开心……”
药还烫着,有些难以入口。
陆青黛又开始教学,“京城之中分为两党,一党以太子为尊,一党以七皇子为主,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的中立势力不参与党争,一心一意为皇帝效命。”
“太子正统,心智非凡,但七皇子聪慧,深得陛下喜爱,而朝中大臣多为中立,其中最值得拉拢的便是言家、陆家、忠阳王府和丞相府。”
顾京元记下,然后答道,“言大郎君此次回京匆忙,想必是吸引了朝中之人注意力,这才会遣人前来探查?只是这样来说,双方皆有可能啊…”
“是太子。”
“娘子怎么这般笃定?”
“七皇子一贯讨巧,心思没那么细腻,加之他被皇帝扶起来还不过两年,没那个手段和人力。”说到这,陆青黛露出一个很不满的表情来,直接开口打自己的脸,“他就是个猪脑子,哪可能这般敏锐?”
顾京元:“……”
言尧:“……”
顾京元抬手摸了摸碗壁,将碗拿过来,轻轻吹着,话语间带着担忧,“只是不知太子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拉拢言家?”
陆青黛摇摇头,而后扫了言尧一眼,重新看向顾京元,“他哪里会这般单纯?”
怕是想着拿捏住言执玉的软肋,日后威胁折辱言家一番呢。
“娘子好像也很了解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