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的生活,晨钟暮鼓。
早晨的钟声刚刚响起,起床净面的小沙弥们都揉着眼睛,从禅房中走了出来。
“哎?”
走在最前面的突然停住脚步,惊呼一声。
后面的都顺着他所看的方向望了过去。
“咦?谁已经把院子打扫干净了?”
“水缸也已经挑满了哎!”
“阿弥陀佛。你们看,就连柱子也被擦干净了。”
众人一头雾水之时,从拐角处走来一个青布僧人。
“各位师弟早。
斋堂都已经收拾妥当,还请师弟们净面洗漱后,前去用饭。”
说罢,他打了一个问询,又提着水桶,往后山走去。
小沙弥们面面相觑。
“这位就是昨天新来的不执师兄?”
“听说他是位苦行僧,竟然如此勤勉么?”
“这么多活儿都做完了,一定是昨晚连觉都没睡呢。”
“咳咳。”
一声不悦的轻咳打断了小沙弥们的窃窃私语。
“都忘了自己的本分了么!”
小沙弥们头皮一紧。
执法堂的长老来了!
一个个在长老发怒前,立马作鸟兽散,洗漱的洗漱,打饭的打饭。
执法堂长老冷哼一声,迈步走进住持方丈的禅房。
“方丈。”
“那不执如何?”
“不错,已然顿悟了第一层:公主商户,俱是一体。
众生不能因为身份有高低轻重之分。
错即是错。”
住持方丈点点头:“如此也好。
算他与我佛有缘。”
执法堂长老冷哼一声:“依我看,他要看破红尘,还远着呢!”
住持方丈无奈笑笑。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他本就是个痴情种,不过是被世俗中的名利地位遮住了眼睛。
如今一朝看清灵台方寸,自然无法放下。
不执最执,六师弟给他起的法号合当如此讲。”
“阿弥陀佛,师弟受教了。”
“你我便任由他去罢。”
“是。”
执法堂长老恭敬退出方丈禅房,一眼就看到换了一身干净僧衣的不执,手持已经被磨得发亮的念珠,往诵经堂走去。
他眼中对佛法的虔诚,不似作伪。
并非像众人以为的那般,和三清弟子云淳风赌气,才一怒之下,入了佛门。
或许,不执内心的宁静,只有在佛门经书中,才能暂时拥有。
执法堂长老亦情不自禁为他叹了口气。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霍辞忙碌了一天,不仅将本就熟练的经书悉数诵读百遍,还将整个麓云寺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如果说寺中的沙弥们,一开始还对这个新来的挂名僧人有些排斥。
一天下来,大家都念着他的好了。
毕竟,没人不喜欢一个人急赤白脸地把自己的活儿干完了不说,还干得超好。
来而不往非礼也。
寺中小沙弥趁着空闲,摘了些新鲜的野果,送到了霍辞后山的木屋。
等他亥时回去时,就看到门口一堆红彤彤的不知名果子。
他双手合十,打了个问询,这才拿进去,给霍老夫人吃了两个,自己不好辜负师兄弟的一片盛情,也吃了一个。
果子又酸又涩,可是却鲜脆多汁,让人口舌生津,吃完还有点回甘。
霍老夫人也不知多久都没尝过瓜果的滋味了,吵闹着还要。
霍辞并没遂她的愿。
“母亲大人,适可而止吧。”
霍老夫人挣扎着要起身。
“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老身,打死你!”
可是,用尽全力,也没能从床榻上挪动半分。
霍老夫人气得目露凶光,嘴里发出骇人的“嗬嗬”声。
霍辞眸光轻垂,寂静得宛若一潭死水。
“母亲大人,晚了。
你当初费尽心思、耍尽手腕,要的不就是能生下儿子么?
如愿以偿的感觉,怎样呢?”
听到这话,霍老夫人宛若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失去了所有的手段。
她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床榻上,极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怨,她悔,她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她已经不止一次地梦到过,自己还是那个锦衣玉食、身份尊贵的霍老夫人。
儿媳江星烟恭恭敬敬地将铺子里的收成,大部分都孝敬给了她。
尽管她依旧不喜欢这个底层的商户之女,可是,并没有为难欺辱于她。
江星烟捧上来的白花花的银子,供霍老夫人吃喝享乐,好不快活。
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没人管得了她。
后来,霍辞从战场上回来,和江星烟不仅生了小丫,还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
她的陈年丑事,一点没被儿子知道。
儿子功勋卓著,给她请封了国夫人,一时间风光无限,人人艳羡。
没过多久,上官寒山找到了自己的亲女儿江星烟。
他将国主之位传给了宝贝女儿,霍老夫人又跟着去大夏,当了一回比西周皇帝还要高高在上的太后。
到最后,寿终正寝,风光大葬,埋进霍家祖陵,和霍追远死同穴。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将军夫人,外面那个野女人想沾一点边都不行。
可惜,梦中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她每天一睁眼,看到破烂不堪的木屋,枯瘦剃度的儿子。
更让她万念俱灰的,是自己一动不能动的身子。
她好想就此死了,可冥冥之中,总有一个讥讽的声音在对她说: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像你这样的天生坏种,就应该长命百岁,吃尽人间所有苦。
哪儿能轻易就让你死了呢?
那不是便宜你了吗?
珍惜现在当人的时候吧,毕竟以后,可是没机会了。”
霍老夫人大张着嘴,眼中的浊泪滚落。
“让我,死啊!”
那个声音笑得刺耳。
“可笑可笑,当初你跪求的,不就是长命百岁么?
怎么如今,却是一心求死了?
好好和你的宝贝儿子互相伤害吧!”
霍老夫人一时情急,悲愤交加之下,竟控制不住,第一次便溺在了床上。
身下的黏湿,心中的羞耻,让她大张着嘴,不住落泪。
“我、我好后悔——好后悔啊!”
“母亲大人,太晚了。”
霍辞认真又毫无感情地说完这句话,起身赶往前院干活。
他一如第一日一般,在菜园中浇水、除草,往太平缸里装满了水,又往山腰处,挑来了后厨用的山泉水。
刚刚擦了把汗,准备回后山换身干净僧衣诵经,就听得山门外一声通报:
“摄政端亲王前来拜佛祈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