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烟连着喝了三晚上的酒,就算酒量犹如大海,也受不了这般紧锣密鼓地喝。
她在家中直躺了两日,这才重新恢复了活力。
这两日,铺子交给夏风冬阳,家中交给秋燕春雪,小丫呢,就交给了云淳风。
云淳风宛若从前在江南时,带着大小姐玩一般,带着小丫把京城好玩的玩了个遍。
小丫骑在云淳风脖颈上,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拿着最好看的那款面人,从朱雀大街上最好的酒楼出来,往自家马车那边走。
“阿爹,往右边一点,有一辆大——马车来了。”
云淳风唇角一勾,温声问道:“小丫想不想坐大马车回家?”
小丫连连点头:“想呀想呀,阿爹要去抢么?”
云淳风嘴角抽了抽,他到底给小丫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啊。
马车逐渐近了,云淳风非但不躲开,还故意往中间站了几步,赶车的马夫连声呼喊,他就是不为所动。
马夫只能竭力减速,堪堪在云淳风身前半人处停住。
“哎,你这人——”
马车夫离得近了,才发现云淳风似乎目盲,一头白发,看着像少白头似的,也不知小时候受了多少罪。
这么一想,一肚子的牢骚再也骂不出口,转身冲着里面恭敬道:
“爷,有名目盲之人拦在车前,咱们等他过去了再走吧。”
唰!
车帘一掀,钻出来一位带刀侍卫,定睛一看,欢喜道:“国师!
我和主子正要去你家叨扰,没成想竟在这里遇见。
真是好巧啊!
快上车吧,咱们一块儿回去。”
车里的萧枕淮也探出身子,浅笑道:“你这毛小子,也不问国师忙完还要不要再去别处,就生拉硬拽人家回去。”
素墨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我这不是着急了么。”
云淳风浅浅一笑:“不妨事,不才正要带着小丫回家。
不才已不再是国师,二殿下直呼不才姓名便好。”
素墨将小丫抱下来,小丫头嘴边糊了一圈糖霜,奶声奶气地说:“谢谢侍卫阿叔。”
甜得素墨心都化了了,抱上车都不想还给云淳风。
车夫抹了一把额头上冷汗,心中直庆幸自己方才没有破口大骂。
没想到这人竟是曾经呼风唤雨、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又在战场上力挽狂澜、救万千将士性命的国师。
云淳风上车时,从衣袖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车夫。
“方才惊扰了,小小歉意,还望收下。”
车夫几番推辞,终于在萧枕淮的同意下,收下了银子。
他心里又愧疚又激动。
看来今后不急着骂人,也有好事发生么不是。
几人车上落座,小丫抱着云淳风的胳膊,大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崇拜。
“哇,阿爹好厉害!”
云淳风微微颔首:“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萧枕淮低头抿了抿唇。
还让你给装起来了?
“淳风兄年长几岁,今后私下里,孤便如此称呼可好?”
云淳风正要推辞,萧枕淮赶忙打断:“万不可拿孤是皇子之类的借口拒绝。
孤这条命都是淳风兄给的,对孤犹如再生父母,叫声兄长,已是委屈了。”
云淳风只得应下:“如此,淳风便僭越了。”
小丫疯玩了一天,一上车就昏昏欲睡。
萧枕淮的马车宽敞,座位对于小丫来说,就像张小床,她舒舒服服地一躺,转瞬间就睡得香甜。
车上两个大老爷们,都用十分怜惜的目光看着这个胖娃娃。
就连云淳风蒙着阴翳的眼睛,也柔和慈爱起来。
果然,小娃就是要胖乎乎的才可爱!
“江千金和淳风兄养的好,小丫身体结实了不少。”
“是,身体亏空补上了,小孩子长得很快。”
萧枕淮一时神伤,他命不好,没遇到这般心疼孩子的父母。
“二殿下百忙之中,过来舍下,有何贵干?”
萧枕淮收起小心思,将昨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云淳风。
云淳风轻摇羽扇,唇角勾笑,宛若能看穿一切。
“丽贵妃虽蠢,但也不至于如此急不可耐。
若安安生生等待皇孙降生,即使大殿下被厌弃,她因着照顾有功,亦可重获圣宠,到那时去母留子,全凭处置。
怎会一而再、再而三触圣上逆鳞,其中或有缘由。”
萧枕淮一惊。
细想之下,确实不对劲。
昨夜他的注意力都在萧泉秋身上,竟没细想丽贵妃大闹之事。
如今想来,云淳风说的没错,其中恐怕还有他未曾探知的密辛。
“二殿下若想夺嫡,万不可急于一时。
圣上虽恼了大殿下,但若此时落井下石,只会让圣上失望——”
“淳风兄,孤绝无此意。”
云淳风故作吃惊:“哦?当真么?”
萧枕淮苦笑:“淳风兄莫要再试探孤了。
孤虽然身子好了,但初心未变,只想活着罢了。
夺嫡一事,想也不敢想。”
云淳风摇动羽扇的风,吹得额前白发拂动:“二殿下不想,不代表别的殿下也不想。”
“可四弟才十岁。”
“古有天子,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十六岁擒摄政王,二十岁削三藩。
生于帝王家,如何能与平常人家的稚子相提并论?
二殿下着相了。”
轰!
云淳风一句话,宛若一道惊雷闪过萧枕淮脑海。
他忽地想起了四弟八岁时,就缠着他,说他身上的药味真好闻,想要闻一下。
他那时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身上的药也是孙太医偷偷给他的,只好在母妃讨好静妃的威逼下,把药拿出来让四弟闻了闻。
难道,从那天开始,四弟就已经朝他下手了么?
他拢在狐狸毛护手里的手指蜷缩起来,微微颤抖着,指尖骤然失去了温度。
静妃祖上是开国二十四功臣之一。
怎奈在历代帝王的怀疑压制下,在她一辈,父母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就被派往边疆驻守。
她进宫后,再无父母的音讯。
而她父母,也在永和十年,受不了边关苦寒,双双撒手人寰。
消息传回京都时,正赶上五皇子满月。
满宫都是庆贺萧傲再得皇子之喜,没人关心那对埋骨边疆的重臣后代。
如果说静妃之前或许还没有争储之心,从那儿以后,恐怕也被心底的仇恨推着,要对这皇位,一争高下了。
“为何是孤?
为何第一个要害的,就是孤?!”
“吁!
爷,江宅到了。”
云淳风没有回答,在素墨的帮助下,抱好了小丫,提着为江星烟买的点心,率先下了马车,走进宅中。
“主子,咱也进去吧。”
“素墨,你知道为什么四弟第一要害的,是孤么?”
素墨目光闪躲,低下头去,只是不住地劝萧枕淮:
“主子,云爷和江千金一定有办法对付他们的,咱们进去问问他。”
萧枕淮双目呆滞,喃喃自语:“你知道,连你都知道的,对吧?”
素墨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不是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主子你别吓奴才啊。”
“因为孤不受宠,因为孤无人问津,因为孤最好杀了。
毕竟,就算哪天莫名其妙地死了,也无人问津的。
父皇会说孤是娘胎里带的弱症,早该死的。
母妃就说孤是个不中用的东西,拖累她那么多年,不如早死了的好。
太后如今有了乖巧可人的五弟在身边,更是不会想起孤半点。
所有人都不在意,正好拿来练手。
对吗?”
“不,不对的……”
“呵,没想到这般没用的孤,在四弟眼中,竟也是个需要除掉的威胁呢。
孤还真要谢谢四弟,如此高看孤一眼。”
萧枕淮惨笑一声,混合着眼角的余泪,十分阴森可怖。
“只是不知,四弟如此处心积虑,却眼看着孤的身子好了,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一道冷光从他眼中闪过。
既然不想让他活,那他只好让四弟感受一下,生命有多么可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