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曲渊夜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细致打量了他半晌,那目光如炬,似能穿透人心。
片刻后,他眼中染上浓稠愠怒,沉声道:“面容惨白,气息不稳,体内的噬魂毒定是又发作过久未得到治疗。”
张嘉礼轻颤睫羽,稍后隐下眼帘,背脊微屈,“让曲神医担忧了,嘉礼确是噬魂毒发作。”
“谁担忧你了?”
曲渊夜冷峻反驳,随即上前两步,为其脉搏把脉,眉头愈加紧锁,“你这毒发作愈加频繁,每次发作后又未能及时救治,如此下去,身体终将被噬魂毒耗尽。”
张嘉礼抿唇,笑意浅淡,“嘉礼知晓,只是最近事务繁杂,实在无暇顾及。”
“呵,究竟是无暇顾及,还是故意为之?”
曲渊夜眼眸森寒,将搭在他脉上的手挪开,负手而立,“你这徒弟对你那师父倒是忠心,这般还替他辩解。不用你说我便知晓定是你惹其不快,他故意为之,不愿替你解毒,待你撑不住才上手救治。”
曲渊夜眼中未有丝毫温度,语气也没半分许波澜。
那殷棋年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竟对自己的徒儿都这般狠心。
难怪教导出来的徒儿也是年纪轻轻便通晓人性,善察人心,绝非善类。
他虽也不喜这张嘉礼,可这孩子年少被喂下那噬魂蛊,忍受噬魂蛊发作之时的痛楚,性子能成如此,与那殷棋年大有极大关系。
抛开此事不论,这小子确实也将他谷中稀有的失魂草生长速度提高至百倍,即便不喜他,医者仁心,他也不愿见其受此毒折磨至此。
张嘉礼抬眸,唇线抿直,“是嘉礼惹师父气恼,此罚,嘉礼毫无怨言。”
“哼!”曲渊夜愤而甩袖,恨其不争,“罚?罚什么不好,竟要你用自身性命受其惩戒?”
张嘉礼静立于原地,微颔首,未出言反驳。
“噬魂蛊毒于你体内盘踞已久,你的生命因之已然短暂。本应全力抑制此毒,然你却如此折磨自己。
你需明白,若继续这般,你存活之日将所剩无几。届时,莫说你师父前来寻我要血解你体内之毒,只怕谁来都无用。”
言罢,曲渊夜抬眸看向他,却见他身姿笔挺,神色平淡,似并不为自身性命堪忧而感到不安。
曲渊夜无奈中,却不由感叹其心性之坚韧。
如此困境之下,竟还能这般泰然处之,这小子着实令人又气又怜。
“你还真是个不怕死的。”曲渊夜轻扫了眼张嘉礼,语气淡淡。
他微垂着头恭敬立于曲渊夜跟前,夕阳余晖融进窗棂之中,将他那狭长的眼眸染上柔和,
“生死有命,嘉礼不惧。”
曲渊夜斜睨他一眼,心中满是遗憾。
这小子为人聪慧,又颇有胆识,若非是那人的徒弟,他都想将其收作弟子了。
“不知曲神医今日到此来寻嘉礼所为何事?”张嘉礼神情恭谨,虽面色苍白,却还是难掩其温润之色。
曲渊夜随手将桌岸上的茶执起,撇去浮沫,轻抿一口,“这几个月你未曾前来取血,我便是来看看你与你那师父是否离世了。”
旁侧血之闻言,忙上前半步,清亮嗓音中压抑怒气,“你这人,怎可如此说话?”
曲渊夜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我如何说话?难不成我说错了?这噬魂蛊毒发作起来,痛苦万分,他却不知爱惜自己,任由病情恶化。若不是他师父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只怕早就弃他不顾了。”
血之脸色涨红,还欲争辩,却被张嘉礼抬手制止。
张嘉礼微微摇头,示意血之退下,血之虽心有不甘,但也不敢违抗少主的命令,只得狠狠瞪了曲渊夜一眼,退至一旁。
见其受挫,曲渊夜唇角稍扬,将茶杯放下后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木盒。
他掀起盒盖,刹那间,一股清幽的药香袅袅飘散开来,“此物是解毒丸,虽不能根治体内噬魂毒,然则可暂时缓解你的痛苦。”
言罢,他将木盒递向张嘉礼。
张嘉礼凝视着那精致的木盒,眼底不明情绪翻腾,抿着唇,迟迟不愿伸手接过。
他深知曲渊夜对自己并无多少好感,可如今却愿意出手相助,这份恩情,实不知该如何回报。
默了半晌,张嘉礼食指细微抖了下,“曲神医久未出谷,此行可为寻夜莲教主?”
曲渊夜握着木盒的手猛紧,眸中不悦之色跃然而上。
这小子,他本想用此物换些林竹月的踪迹,奈何这小子竟就这般拆穿,心思果真缜密。
凝思几瞬,才缓缓抬眼,“你倒是知晓甚多。”
夕阳隐去,两人面面相视,屋内似都黯然下去,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张嘉礼将其微妙情绪尽收眼底,侧手指轻微动了动,唇间似欲言而止,终究未吐出半个字。
“你不必有所顾虑,那失魂草生长之速是你所提升,我不过是还你一份人情罢了。”
曲渊夜神色依旧清冷,不好将献出之物收回,只得将木盒又往前递了递,“寻人之事,你那师父不愿言之,我自有办法寻得,若真寻不到她,那便恨命运捉弄,与我无缘便是。”
况且若被他那师父知晓,想必这小子又要受此折磨了,他曲渊夜也并非是落井下石之人,既换不得任何情报,那便算了。
张嘉礼犹豫片刻,终是伸手接过,“多谢曲神医。”
曲渊夜微微颔首,转身欲走,就在他即将迈出房门之时,张嘉礼蓦然开口:
“曲神医,若在这尘世之间,您有一女儿,您愿将她许配给何人?”
曲渊夜的脚步顿了顿,几息间似有所悟,呼吸微急,脚下生软,差点跪地。
他撑门深深望去,喉间干涩,语气如冰:“只要不是你,皆可。”
言罢,脚下虚浮,踉跄离去。
身后,血之怒火中烧,眸底蕴满不平,气势汹汹道:
“我们少主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年幼便将每卷典籍熟稔于心,信手拈来。这南礼月星城才无一个女子能配得上我们少主呢!”
“……”
张嘉礼并未理会血之,仅是凝着那离去的身影,不动声色屈起手指,顿了片刻,悄然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