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元昭进殿后,郑禄就总觉得殿内气氛异常。
上头的陛下神色变得奇怪,下头的公主和慕声公子还算正常,可剩下两个姑娘和公子举止都实在说不上的……
最小的姑娘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眼不眨盯着陛下不说,还这看看那瞅瞅,丝毫不畏惧天家威严。
小公子是跪不像跪着,坐不像坐着。
二姑娘则是拽着弟弟,小脸板着像是在训人。
陛下久久不说话,郑禄都有些摸不准陛下的心思究竟如何。
但好在陛下宣了太医,郑禄虽不明白要做什么,但还是去把太医院院使并几位太医请了过来。
路上还不忘嘱咐小心伺候着。
院使进殿,向宣帝行了礼,宣帝道:“给公主和几位公子姑娘请脉。”
元昭微微一愣,不太明白父皇的用意,但只是示意几个孩子照做。
院使和其他几位太医一一为她和孩子们把脉,太医们时而皱眉时而舒展,又互相眼神交换。
焦灼的眼神停留在元祁玉身上更多些。
元祁玉看着一群小老头围着摸自己的手腕,有些害怕,但好在他紧紧攥着元南安的手,元南安的手被攥的发红也不吭声。
半盏茶后,院使才面向宣帝,将太医们得出的结论一一道来:
“回禀陛下,从公主和几位公子姑娘的脉象上来看,公主和二姑娘体内都有中毒迹象。”
元昭体内的毒积年累月,不是一时就能完全排出的,只是太医们在诊出此毒时都觉惊异。
郑禄亦是。
公主不是好好和驸马在扬州生活吗?怎么还会中毒?
“公主体内余毒未清,虽不影响日常生活,但近来忧思过度,加上公主产后不久,还需好生调理,莫要落下病根。”
宣帝垂眸听着,什么都没说。
院使打量了宣帝的脸色,继续道:
“二姑娘的声带曾因毒物受损,应当是坏死的程度。但……许是公主寻得了绝世妙药,才让二姑娘的嗓子得以恢复,如今已能正常说话,加之二姑娘似乎有练身健体的习惯,身体比其他几位公子姑娘都要好些。”
【那可不嘛!知知的好东西!坠腻害!】
“大公子的腿,恢复得还不错,不过瘫痪已久还需要不断增加锻炼才好。”
“小小姐就是有些瘦弱,多进补些便好。”
【嗨呀~知知也生病嘞!知知大雪天被扔出去,病了好久……不过幸好知知被救回来了,哥哥姐姐们也会吼起来滴!】
“至于小公子……”院使和太医们的视线一概停留在元祁玉身上,元祁玉被这眼神看得发慌,“小公子的身子,外伤虽好,可精神难养,此症难以用药物医治,只能辅佐,需少刺激,多多静养才是。”
言下之意,是太医院没有可以医治的办法。
院使说完,宣帝摆了摆手,“郑禄,带太医出去,安排公子姑娘先去长春殿歇息。”
郑禄应下,太医们一同出去,元慕声也领着弟妹们跟着离开,殿内只留下了父女二人。
几个孩子今日奔波累了,连元知知的心声都安静下来。
她正是爱睡觉的年纪,这会儿已经搁在甘棠胳膊上点头打着瞌睡。
待到殿内归于静谧,淡淡龙檀香萦绕鼻尖,宣帝还在翻看着什么东西。
元昭不知该说些什么,哪怕现在和自己一室相处的是自己的父皇。
若是元成在许自然些。
可她与父皇,从母后去世后就少这样的两人单独相处了。
父皇父皇,是父也是皇。
纵然元昭自小受宠,可也明白君臣父子的道理。
更遑论如今十年过去,她也不是那个可以和父皇撒娇的小女儿了。
半晌,宣帝看着手里的奏折开口:
“你自幼与你皇兄一同听太傅教导,朕、你母后,甚至于已故太后都亲自教导你。治国方略也好,为人处事也罢,你都不输你皇兄。”
“可朕亲封的公主,下嫁一个毫无背景家世的驸马,竟然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他语气里尽是威严,元昭立马跪了下来。
看来父皇都知道了。
宣帝站起来,走到她身前,低头俯视着她:
“昭儿,朕该罚你才是。”
……
元昭垂首,“是儿臣无能。”
她深知此点,是因为自己的盲目天真造成已有的恶果,更是因为自己的愚蠢无能导致前世所有人的悲剧。
这样有损天家颜面之事,父皇会怎么处置她?
明黄的龙袍近在眼前,她能看到父皇原本背在身后的左手抬起来,她没有躲只是下意识闭了眼。
但想象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那只手只是落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随后挽起她的胳膊扶着她站了起来。
元昭是进殿后第一次直视自己的父皇。
在触及到金冠下那张比十年前平添许多倍的苍老面孔时,她怔愣了一下,嗫嚅道:“父……父皇……”
许是她眼底的不可思议太过明显,宣帝自嘲地笑了笑:
“父皇老了是不是?”
元昭的眼泪顷刻落下来。
她抱住眼前高大却有些佝偻的父亲,不敢相信从前自己眼中风华正茂又年富力强的父皇,如今已是皱纹遍布白发苍苍。
这一瞬间,她无比心痛。
她难以想象前世,父皇如何在迟暮之年还要为国事操劳,可最后却满盘皆输的场景。
她伏在父皇肩头,像年幼一样痛哭流涕。
“是儿臣……不孝……”
宣帝拍拍她,长叹一口气,“想来也是朕不好,为你选的亲事磋磨了你。”
“虽然老了,但朕还能给朕的公主撑口气!”
元昭收起情绪,笑中含泪:“父皇既说儿臣是您亲封的公主,就让儿臣自己去做,父皇只需要在背后支持儿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