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码头到皇城,得有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到。
宽敞华丽的马车里,元昭同几个孩子一一说着一会儿进宫后的注意事项。
但其实,也就是说给元南安一人听的。
元慕声自小在宫中长大,熟悉礼仪规矩;元祁玉和元知知听不懂,所以就只剩下元南安听着。
元南安和元知知的小脸上一脸兴奋,只听见元知知的心声叽叽喳喳。
【太吼咯!知知这辈子终于熬到进宫啦!】
元昭听着这话,觉得好笑又心酸。
上辈子知知被冻死,连这京城都没看上一眼……
元慕声在教元祁玉说行礼问安的话,元祁玉似懂非懂,一遍遍跟着大哥学:
“见过……方主父……万睡万睡……”
元昭的心中其实也不平静,她摸不清父皇召见她的目的。
她掀开车帘,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十年间,有的变了,有的没变。
她重回此处,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不一会儿,马车停下,元昭知道到宫门了。
郑禄的声音传来,“公主请下马车,陛下吩咐了轿撵在此等候。”
甘棠掀起帘子,扶着元昭下车,改乘轿撵。
巍峨的皇城就这样现在眼前,四周安静,御林军守卫在侧。
只需看一眼,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威严和气势。
元慕声从进宫后没再坐轮椅,他没必要在皇城遮掩,但他面上淡定,心中亦有些紧张。
反倒是三个小的,左右环视,眼神里都是好奇。
轿撵抬着几人很快到了勤政殿,郑禄在前面带着路,元昭深吸一口气,拾级而上。
元慕声、元南安、元祁玉和被甘棠抱着的元知知按照长幼顺序一一跟在后面,没有乱了一分规矩。
终于,走到大殿门口,元昭已经完全适应和平静下来。
这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纵然近乡情更怯,可这森严皇城是她的家,她属于这里。
郑禄笑了笑,躬身抬手:“殿下,请吧!”
元昭端正身子,整理了裙摆,迈着标准的贵女步伐一步步向里走去。
她微微垂眸,进殿便见到了坐在龙椅上的明黄身影。
跪,行大礼,身后几个孩子随着她照做。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儿见过皇祖父,皇祖父万岁、万岁、万万岁。”
……
元南安跟着元慕声照搬照学,元祁玉有些迟钝,反应慢上几拍,但好歹学着做了。
只是他不会说那一长串话,先前在马车上也没学会,故而有些抓耳挠腮的。
好在大哥告诉他,实在不会说就小声些好了。
他囫囵吞枣地说完,想抬起头来,但大哥在一旁拉了拉他。
见大哥还低着头,他照模照样地做。
但有一人例外,就是元知知。
元知知被甘棠抱着跪下来,甘棠垂头,以为自家小小姐安安份份的。
不知道的是,元知知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大剌剌盯着坐在前头的人。
等到元昭行完礼,她的心声不停。
【这就是皇爷爷呀!】
元昭一听到元知知的心声,心道坏了。
这段时间,元知知的心声大多都是日常求吃求喝求玩,没什么涉及前世的事情。
但今日可不一定……
【皇爷爷看着很有风范嘛!也不像老眼昏花呀?怎么就把太子舅舅赐死了呢?】
元昭的心跳都要停了。
什么?父皇赐死了……皇兄?
元昭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但上首的人一直未曾发话,她也不敢轻易抬头。
元知知的心声继续叭叭叭的。
【俺的太子舅舅也是惨,自己费尽心思查巫蛊,最后被人栽赃嫁祸行巫蛊之术。】
【关键皇爷爷还真信了,结果就是皇爷爷最后自己也被巫蛊控制,才知道太子舅舅是被冤枉的。】
【费劲最后的心血立了元宣表哥吧,又已经太晚了,元宣表哥还有皇室的子嗣都被巫蛊所害。】
【魏娇娇作为太后和魏天赐一起把持朝政,骄奢淫逸。哦豁,大成的江山就这么完咯!】
……
元昭既惊于这些她没听过的细节,又不断想知道父皇能不能听见知知的心声。
这般大放厥词,若是父皇把知知当作邪祟可怎么办?
而坐在上首的宣帝,起先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后来听着一句一句的小奶音跟连珠炮似的。
饶是他是帝王也有些经受不住。
元知知的心声里透露了太多信息,这都是关乎江山社稷的要紧事。
宣帝直起身子,目光逐渐深沉。
他真的赐死了太子?还被巫蛊控制?让整个大成朝后继无人落入他人之手?
要是如此,那他一生图谋岂不是付诸东流,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想到这些,宣帝自己都惊出一身冷汗,又想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
听嗓音像是个小奶娃,他的目光与元知知对视。
那双剔透的大眼睛里干净澄澈,看不出一丝杂念。
她不过几个月大,如何能说话?还知道这么多秘事?
宣帝心想,定然是邪祟作怪!他抬抬手,想吩咐什么。
但在看到元知知那张酷似幼时元昭的小脸时,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他的目光转向还跪着的元昭,沉声道:“赐座。”
“谢父皇。”元昭这才抬头,但宣帝的脸色已然恢复正常。
父女俩已然十年未见,元昭动动嘴,想说些什么,但又吞了回去。
宣帝还沉浸在元知知的心声里,一时间还没顾及到别的。
而元知知,已经开始满脑子跑马车了。
【嘿!这椅子真好看,不知道坐着硌不硌屁屁?】
【三哥哥别蹲呀!这里不是茅厕,不能蹲蹲!】
元祁玉本来曲着的双腿又直起来,改为坐下,只是坐得别扭。
【二姐姐这会儿正好可以装不会说话,知知也不会说话,三二一,我们都是木头人!】
元南安冲元知知眨眨眼,将小嘴眯成一条缝,逗得元知知无声笑起来。
【话说,当年大哥在京城的时候,过得怎么样?可惜大哥在扬州废了五年,不知道皇爷爷还喜欢他不?】
元慕声挑挑眉,很想跟小妹说现在不是操心这些的时候。
【都说御膳房做的菜最好吃了,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在这用饭,或许俺知知可以蹭点肉汤!】
大殿内没人说话,气氛静谧得诡异。
【诶?不是说皇爷爷最疼娘亲了嘛?看来十年不见,感情淡了……呜呜呜,娘亲好可怜……被渣男骗,还没有娘家人可以撑腰……】
宣帝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很想让这个声音闭嘴。
但最后,他看了眼元昭,只道:“郑禄,宣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