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房里针落可闻。
元昭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时之间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口。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
好像是十年……
她来扬州的那年,霍衍去了西北驻守。
两人城门分别,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起先几年,她偶尔还能听到他的消息,多半是从皇兄的信里。
说他又打了胜仗,或是又升了官。
只言片语的捎带些他的信息。
只是十年间,江南与西北之间的距离,是天涯海角的距离。
元昭越来越少想起这位与自己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少年将军。
可哪怕如此,今日她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比起十年前,他少年时就完美的五官更加深刻了些,眉目间透出的气势愈发逼人。
元昭自小觉得,霍衍俊朗,是大成朝除了她皇兄外的第二美男子。
或是久在西北,如今他面容上染上了些风霜磨砺之感。
脱去了少年的稚嫩看上去更为成熟,却是更有一番风味。
……
两人侧躺着,面对着面,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旧人重逢,元昭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她不说话,霍衍亦不说话。
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眼不眨盯着她。
元昭最先觉出一些不适,正想移开视线,面前人打破了沉默。
“你……过得还好吗?”他的声线比起从前更沉稳了些,其中却含着难以察觉的微颤。
十年未见,他也只能问出来这句话。
雪夜,空气中都是未化的湿润。
纸糊的窗有着空隙,时不时有冷风灌进来。
元昭觉得身上冷,瑟缩了一下。
身边人下意识地帮她拢了拢身上的被褥。
元昭的眼泪顷刻落了下来。
滚烫的泪珠如断线了般,止不住地涌出来。
这两个月来,除了起先在杏雨巷那晚亲眼目睹自己多年的幸福都是假象时她落过泪,后来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被血淋淋摆在自己面前,她已经顾不得伤心难过。
忙着救孩子、斗婆母、收拾小姑子……
她不敢伤心不敢哭泣,几个孩子依赖着她,外室和私生子更是虎视眈眈,她一刻都不敢露出脆弱。
只怕再度被人生吞活剥。
可此刻,不知是因为霍衍那句“过得还好吗?”还是别的,元昭再也忍耐不住,这两个月来积攒在心头的情绪一股脑爆发出来。
满腹的委屈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没。
她轻声呜咽,又担心被周婶听见,只能紧紧攥着霍衍前胸的衣裳,伏在他怀里蒙住自己的脸不住哭泣。
霍衍感受到自己的胸前一片湿润,怀里的人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从前但凡破了点皮都哭天抢地的昭和公主,此刻哪怕是这般大哭也要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霍衍的眼底阴影一片,他终是没忍住,伸出手来紧紧抱着她。
怀里的人哭得狠,没有反抗。
他在她耳边低声问:“魏少卿,他对你不好吗?”
若是对她好,真如他听到的那般幸福恩爱,她为何又要这样委屈哭泣?
至少在元昭出嫁前,霍衍与她相处的十多年里,从未见过她这般隐忍委屈的模样。
听到这个名字,怀里的人下意识一颤,攥住他衣角的手更加用力。
“我去杀了他!”黑暗中男人的眼神瞬间狠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
好半晌,元昭才抑制住情绪,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微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你……怎么会在这?”元昭的嗓音里还残留着哭泣后的哑意。
霍衍替她擦着眼泪,眼底皆是疼惜。
“南越出了点事,陛下派我过来查一查,这才路过扬州……”
“你不是在西北吗?怎么突然来了南边?”似是因这一哭,两人之间多年未见的陌生感打消了不少,元昭一边收拾着自己的情绪一边问。
“年前我回京述职,正好遇到此事才过来的。”
他没说,自己也是因为想要顺路过来,希望能远远见见她,看她过得好不好,才让太子把这个差事分给他。
听说她来了大佛寺祈福,本想着黑山村的事了结后去大佛寺,却没想在这遇到了。
那根树枝砸下来时,在看清下面的人是她时,他只觉得自己在做梦,什么都没想地就冲了出去。
他将她被泪水沾湿的头发拢到耳后,这才问:“你怎么会在这?”
这一问让元昭回过神来,她一下坐起来,又想到如今的情势不由冷静下来。
霍衍也坐起来。
元昭转头看着霍衍,一下抓住他的手腕,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霍衍!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拐进了这个村子,下落不明,我是来救他的!”她的眼神里都是慌乱无助,也不知道都过了这么好一会儿,祁玉和碧云都怎么样了?
霍衍反握住她的手,语气不急不缓,“你先别急,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暖,元昭的心定下许多。
扬州城是张被魏少卿织起来的密密麻麻的大网,这张网,专门用来捆住元昭。
魏府的人,除了自己的孩子和碧云甘棠,她一个人也不敢相信。
但霍衍不一样,她自小闯了什么祸,都是他跟在她身后替她收拾烂摊子。
与其说从前的霍衍是太子陪读,不如说是她元昭的陪读。
两人相伴多年,霍衍从未害过她。
只是在嫁给魏少卿后,他成了旧人,和太子皇兄一样,被元昭抛在了京城。
如今再见霍衍,元昭才觉得似乎又与京城的过去有了一丝联系。
这两个月来,她殚精竭虑,不是没想过写信向皇兄求助。
可只怕万一,书信若被魏少卿发现,后果难料。
现在在霍衍面前,她没有隐瞒,将祁玉的事说了。
到底没有说拐走祁玉的幕后黑手是魏少卿的外室。
这是她和魏少卿的事,没有必要将霍衍扯进来。
听到了她话里的未尽之意,霍衍眼神微闪,知道还另有隐情。
无妨,他可以自己去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