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语气不疾不徐,“夫君近日忙于处理雪灾之事都忙了近一个月没归家了,可见雪灾严重,我捐出这些财物不也是为了扬州赈灾着想吗?”
魏少卿一个月没归家是真,扬州雪灾严重也是真。
但他不回府自然不全是忙于处理雪灾之事。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个月的确忽视了元昭。
当下,他走上前坐在榻上,话里还带着怨怼,“那你也不能把所有财物都捐了出去,这可是我们库房所有的东西!捐出去了我们一家人怎么过活?”
元昭还在低头画着寒梅图,闻言她掀起眼皮,“夫君觉得我应该把这些财物全数收回来?”
“那是自然!”
元昭笑了一声,也不看魏少卿,只是看着自己那副画笑,“夫君可曾想过,若让扬州城的百姓看见这么多金银财宝都是知府大人府上的,会如何作想?若是一传十十传百,传到那些因为雪灾吃不饱穿不暖的灾民那又会如何……”
魏少卿的脸色沉了沉。
魏府失窃一事已然闹得沸沸扬扬,引得全城瞩目,若不是有元昭今日出来,那些百姓但凡看到运回魏府的一箱箱财宝,必然会传成他这个知府骄奢无度、敛财贪婪……
这对他的官声仕途可是大大的不益!
元昭笔下的寒梅图已然完成,打量着魏少卿的脸色,知道他已经想过来了,便放下笔,“所以为了落人口实,我就索性都捐出去用来赈灾了,这不是两全之策吗?”
先前库房丢的那一批被知知收起来了,这些都是好不容易让老太太和杏雨巷吐出来的东西,她嫌这些过了手的东西恶心,可也不愿意让老太太和杏雨巷再捞着便宜。
不如她替她们赎点罪做回好人捐出去赈灾!
元昭说得有理,但魏少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道,“赈灾是好事,可你为何没有以知府名义捐出去?”
他想到今日回府路上听到的各种言论,那些赞美之词可都是赞赏元昭,赞赏圣上和太子的!
可一点没提到他魏少卿!
元昭呀然一声,一张美艳绝伦的脸上很是惊讶,“夫君,你我夫妇一体,我不就是你吗?”
这是从前魏少卿和她说过无数次的话。
要她自降身份孝顺婆母照顾幼妹时,说夫妻一体。
要她把自己的赏赐和上贡充公帐时,说夫妻一体。
她因为丢了孩子伤心欲绝还要她体谅他公务繁忙时,说夫妻一体。
如今也该她把这话还回去了。
“况且,夫君是我父皇的臣子,难道赞美父皇有问题吗?”
“还是你想,全扬州都在称赞你这个知府大人而不是当今圣上?”
魏少卿的话尽数被堵了回去。
他敢吗?他还是皇家的驸马,若是声名显赫到越过圣上,那岂不是找死吗?
想到这,魏少卿心中一阵愤恨,“当初就不该把事情闹这么大!”
元昭笔一顿,慢条斯理道,“是啊,要怪就怪杏雨巷那家无耻的贼人,偷也就算了,偏偏偷到魏府头上。”
这个“偷”字暗含别意,是偷东西,还是偷人,看魏少卿努力控制的表情就知道了。
“全扬州都知道魏府有知府大人,还有个公主,也不知道那贱人从哪来的胆子,偷到本宫头上。”
最后那句“本宫”她咬字极重。
砰!
魏少卿直接摔了个茶杯。
溢出来的茶水泼在了元昭面前那副刚画好的寒梅图上,晕染了一片。
“元昭!你怎么变得如此言语恶毒?!”
被戳中心事的男人大发雷霆,“你既已嫁我为妻,就应该安安份份,而不是在家里摆什么公主架子!”
“人家杏雨巷清清白白,孤儿寡母,你怎么能如此不知怜悯?!”
魏少卿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全程元昭都是淡然看着他,但她的眼底,都是汹涌恨意。
魏少卿离去后,屏退了所有下人回到了自己书房。
他坐在宽大的檀木桌前,胸口的怒气慢慢消下来。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和元昭这般大发脾气。
当年他初识元昭时,她是高高在上的昭和公主,他只不过一个新晋的状元郎,两人云泥之别。
那般明媚灿烂又身份尊贵的少女,不仅是他,谁不心动?
直到陛下有意赐婚,他简直欢喜到发疯。
欢喜的是,众人倾慕的昭和公主就要成为他的妻。
欢喜的是,从此他一步登天前面就是康庄大道。
可元昭的身份,注定容不下白氏。
他记得未成婚前,她就放话入公主府不得纳妾;他记得赐婚后,大皇子是如何明里暗里针对他;他记得刚成婚时,宫中京中多少人背后奚落他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
这些屈辱和不堪都是元昭带给他的!
所以他步步筹谋,将已经怀孕的白氏养在外院,又申请调令离开京城。
婚后他对元昭更是温柔至极,处处依顺让她放下戒心,让她完全依赖他。
这才有了这十年的恣意生活。
但即便如此,元昭待他,始终带有一丝公主的傲气和自尊。
可他也是个人,还是个男人,白氏以他为天,娇弱低顺,元昭给不了他的,白氏可以。
就连床第之事,只有白氏能大大满足他作为男人的骄傲。
他从来没觉得对不起元昭,是元昭把他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夫君应该得到的三妻四妾夺了去。
自从丢了祁玉这两年来,元昭神经愈发敏感,整日情绪低迷,他看着只觉得厌烦。
可今日,魏少卿进门见到她安静坐在那,素手执笔,一时恍然。
他的心难得在她面前跳动得快了些。
但她随后说的那些话,无异又把他的自尊摁在地上摩擦。
她怎么能骂月娘是“贱人”?!
是他对不住月娘,让月娘跟他多年备受委屈。
想及此,魏少卿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随即站起来,冲小厮吩咐,“备车,去杏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