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仵作检验出了钦天监小吏所中之毒就是最常见的鹤顶红,所以也没什么好作为参考的。而鹤顶红是在死者所喝的茶水里检测出来的。
这下让邹正承又陷入了沉默,脑袋中一团乱麻:现在还是先调查一下二人有没有杀害小吏的动机还有有没有毒药的来源吧。
于是他吩咐手下:“把现场保护好,”然后又对张贵说,“准备一间屋子,我要对你们挨个询问。”
张贵准备的屋子就是后院一间柴房,因为经常给一些穷人当房间,所以收拾一下其实还算干净。
第一个接受审讯的自然是吴道子:“您在此之前认识这位小吏吗?”
吴道子摇了摇头:“不认识,他是我在蜀地旅居时自己找上门来的,之前我压根没见过。”
“那您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邹正承虽然知道真凶可能会撒谎,但是眼下也只能先进行这样的审讯了。
“还挺好,”吴道子说,“可能因为我是画圣,所以对我特别尊重,每次都会先给我敬茶。”
“你们用餐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或者任何事情都可以说。”邹正承颇有耐心地问道。
“没什么奇怪的事情,”吴道子说,“要说发生过什么,就是我俩都去上了趟厕所,我先去的,接着就是他再去的。然后就是我们互相倒茶,紧接着就是我们催张贵上菜,其他就没什么事情了。”
“在张贵上菜之前你们都没有喝茶吗?”邹正承问道。
“喝了,”吴道子说,“一坐下来我俩就喝了一杯,然后那小吏上完厕所回来我又喝了一杯,最后一杯就是我们各吃了一个胡饼之后喝的。”
邹正承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晓:虽然二人都有离开过,可是这张桌子上却从来没有缺过人,如果不是吴道子所做,那就只是张贵采用了什么手法;如果是吴道子所做,那恐怕就是在小吏上厕所的时候动手下毒的。
“您应该知道鹤顶红常被作为绘画的黄色颜料,所以能请您检查一下您身上的黄色颜料有没有被偷吗?”邹正承继续问道。
说到这,吴道子也想起来有这回事儿,于是便起身和邹正承来到了他的房间。他打开包裹一检查,面色凝重地说:“的确是少了半块。”
“看来这就是毒药的来源了。”邹正承如此以为。但是能拿到这半块黄色颜料原材料的也只有吴道子本人了,所以在邹正承心里,吴道子的嫌疑直线上升。可是他同样很疑惑,若是如此,吴道子为何不遮掩?好像自己做事光明磊落一般。
“绝对不是老夫!”吴道子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毕竟虽然张贵能够进入房间,但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有黄色颜料呢?还知道放哪儿?
“您稍安勿躁,”邹正承则觉得吴道子的顾虑很好解释,那就是张贵认识吴道子,毕竟是一代画圣,那趁着他和小吏用餐的时候进屋翻找即可,只是不知他何时下毒,“房门没锁,也可能是他人偷窃嫁祸,本官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邹正承看着现场,干净整洁,刚刚进来的时候也看见了吴道子的包规规矩矩放在床榻上面。
“您这包一般都是您自己拿着吗?”邹正承问道。
“那当然,”吴道子说,“这里面都是老夫的身家性命,自然不会委托给外人。”
邹正承表示明白后,便又和吴道子回到了客栈后面的柴房。
张贵胆战心惊地走了进来:“官爷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这客栈今日只有这两位客人吗?”邹正承问道。
“是的,”张贵说,“近来也没什么大事,武功县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县,所以很少有人住店。”
“你为什么上菜这么慢?还需要客人去催你才能上菜?”邹正承怀疑张贵当时是从客栈后方偷偷进入了吴道子的房间进行了偷窃,所以上菜才这么慢。
“大人明察,小人上菜慢是因为最近没什么客源,所以很多菜都没有准备,怕浪费。小人就只准备了胡饼,但是还得再腾一下,不然这秋意寒凉,胡饼早就冷了。”张贵说。
“你之前就认识吴道子老先生?”邹正承不像白启明那样思维跳脱,经验老道,所以他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慢慢询问慢慢推理。
张贵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认识,要不是他在县衙上自爆名讳,我也不知道他就是当代画圣啊!”
“你一直就在后厨?”邹正承继续问。
“是的,”张贵点头,“他们要的东西还是比较多的,我准备起来也是手忙脚乱的。”
邹正承没有觉得二人的口供有什么问题,两人的态度也非常的真诚。没办法,他只好将吴道子和张贵先安排到另一间上房里等待衙役继续调查。
邹正承来到了后厨,发现的确如张贵所说,除了垒成一沓的胡饼,其他没什么菜品,似乎都得要现场准备。而且这大秋天的,若非现场准备,菜品一定会是凉的。
“倒是可以将菜品也腾一遍,但这样一来口感也会改变,不过他们也没有吃过其他菜品,小吏吃了胡饼后喝了茶便中毒身亡了。”邹正承分析道。
邹正承走到炉灶旁边,摸了摸炉灶的温度,又看了看炉灶底下的木炭灰,又确实是刚刚做过饭留下的痕迹:“看来张贵没说谎。”
但是如果张贵没有说谎,凶手就只可能是吴道子了,他是最有能力拿到毒药并且下毒的人:“但是他为什么要承认自己的颜料少了呢?如果不承认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邹正承想不通,就觉得二人都没有撒谎或者都撒谎了,于是便再次走到案发现场,慢慢观察起尸体周围的样子。他对着尸体干看,但是确实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接着他又检查起死者的衣物和身体,确实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发现。
邹正承也没有急躁,而是再次看向了桌子上的茶杯和菜肴。一个茶杯好好地放在一旁,一个茶杯摔倒在地,杯中残留着些许茶水。将摔倒在地的茶杯拼接好,邹正承发现这两个茶杯长得也算是一模一样,除了杯底由于烧制产生的裂纹不一样。至于茶壶盖上有一道新鲜的裂痕,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常。
邹正承眉头微皱,现在的这些观察没有一个可以说是线索的,他彻底陷入了瓶颈当中。
他无奈地坐在了吴道子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尸体,若有所思。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接着又站起来给对方倒茶,这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一切,蹲在茶壶一边闻着桌子上的味道。
他兴致勃勃地找到了吴道子和张贵:“跟我去趟茅房!”
看着邹正承脸上带着笑容,想请他们二人去茅房,二人差点以为邹正承有什么特殊癖好,但是碍于官民身份的差距,二人只能跟从。
到了茅房,邹正承问吴道子:“刚刚您在哪里如厕的?”
吴道子指了指小便池,小便直接通过挖的洞进入了地下。
邹正承感觉天都在帮他,于是便看向张贵:“帮忙掏个粪坑。”
听到这句话,吴道子和张贵齐齐哕了一声。吴道子看没他事情了,便先行告退,到茅房外面等着张贵和邹正承。
“真要掏吗?”张贵有些不自然。
“反正你平时不也做这事儿吗?”邹正承一脸疑惑看着他。
张贵却摇头道:“没有,平时是请县里的王寡妇每两天来这清洗一次,一般都是酉时过来。”
“那要么你现在把她请过来掏,要么你自己换。”邹正承说。
“我明白了。”张贵实在不想掏粪,于是便把王寡妇请来了。
这一掏,果然掏出了一个手帕,这手帕上有些发黄。看样式,这手帕还是宫里才能用的款式。
邹正承接过手帕找了处进行清洗,将上面的腌臜之物全都洗净之后,黄色的面积更大了。他接着又去找吴道子,希望他能再提供少量的黄色颜料。吴道子知道他是为了破案,所以也提供了四分之一块的鹤顶红。邹正承将其涂抹在手帕上,然后用水清洗,跟刚刚得到的手帕上的黄色之物进行对比,发现基本上是一致的。
于是他便跟吴道子确认了最后一个问题:“您是不是给小吏倒过茶,而且茶壶盖子还摔了,茶水也溢出来了?”
“对,”吴道子很好奇邹正承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刚刚不觉得这是件什么大事,于是就没有细讲,用互相倒茶概括过去了,“确实如此,所以我跟他换了杯子,把我这杯倒好的给了他,他那杯我就直接拿了过来。”
“这样就能解释了,”邹正承说,“茶壶盖有新的裂缝,木桌旁边有很浓的茶水的味道,先生年迈拿不动茶壶,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合情合理。而至于黄色颜料,能拿的除了先生,还有就是小吏,这方带有黄色颜料的来自宫里的手帕便能证明是小吏拿了鹤顶红。也就是说,凶手就是死者本人,因为吴道子先生的偶然事件,导致他自己成了被害人。”
“什么?”吴道子很是惊讶,他想不通为什么刚认识的小吏要夺他的性命,明明二人相谈甚欢。
“手帕便是证据。”邹正承其实也在想,吴道子换茶杯是不是发现小吏对自己图谋不轨了,但是没有证据,而且究其根本,是小吏要杀人,只不过最后被反杀了,所以说小吏是凶手也不为过。
于是众人写了口供,签字画押,便由邹正承将卷宗找专人呈交给了大理寺。当然,邹正承也将自己的怀疑写在了其中,但是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吴道子知道这件事,所以只能作罢。
白启明看见这份卷宗已经是七天后了。他不相信吴道子这个画圣会不知道小吏的一举一动,因为作为画圣,最重要的便是观察,所以洞察力绝对不在话下。这样的人会看不出小吏有心事?会发现不了自己的颜料少了半块?
龙轩辕也有这个疑惑:“但是确实没有证据,出于什么原因换茶杯,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不一开始告诉衙役换杯子的事情,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画圣竟然还是个老狐狸。”白启明眉头微皱。
龙轩辕不置可否:“还有一种可能,毕竟那个小吏要杀吴道子。谁人不知道吴道子是画圣,观察力很强?所以在蜀地到武功县这期间的路程里,这小吏应该都是在用各种行为让吴道子丧失戒备之心,不过没想到最后下手的时候还是因为巧合而命丧黄泉。至于让吴道子对他没有戒备,利用吴道子的弱点就好了。”
“什么弱点?”白启明问。
“孤独。”龙轩辕深知这些所谓名士的共同弱点。
“攻心计吗?”白启明总结着,“假设吴道子是清白的,那他给小吏倒茶,还换杯子的举动确实可以说是将其当作朋友的行为。”
“虽然确定不了吴道子的心思,”龙轩辕说,“但是可以确认一点,那些人已经开始对吴道子下手了。”
“我去查一下钦天监?”白启明问道。
“敲打一番就好了,”龙轩辕说,“把小吏的事情说出来即可,他们要找替罪羊什么的也无所谓。现在敌人在暗,我在明,不宜大动干戈。”
“明白了!”白启明斩钉截铁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