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国庆假期结束，陆自明返程北京。
上班的时候，他的精神萎靡不振，心事重重。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休息好，经常一个人抽烟看电视到下半夜才睡。上次江启辰告知的消息令他感到惊愕。一天晚上酒后去钻石会所唱歌，江启辰在走廊里看到醉醺醺的叶苹苹，和几个男男女女一起进了包间。他留了个心眼，站在包厢的门口偷偷向里头张望，看见叶苹苹和其中一个男人搂抱在一起，男人的手在她身上乱摸，她不但不阻止还和他亲昵地接吻。这个事，放在江启辰心里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左右为难。想告诉陆自明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天晚上趁着酒意，还是很含蓄地描述了看到的事实。陆自明心里很清楚，江启辰克制的言语背后的真相肯定更伤人，事实已经很清楚，叶苹苹外边有人了！所以才会一直搞冷暴力这一套，国庆七天长假里，自己多次试图弥合之前的嫌隙，但她都没有给机会。送给她一个包，她很淡然，似乎对这个牌子不屑一顾。晚上陆自明想留在岳父母家，但她以晚上要照顾孩子为由，让自己一个人回家睡。两人这样的分居状态已经持续了大半年！当然，叶苹苹一直拿着孩子作挡箭牌。他曾有过怀疑，但一直不确信更没有证据。现在一切都证实了，陆自明反倒陷入更加彷徨无助的境地。
陆自明浑浑噩噩地坐在办公室里，心不在焉。不时就起身到厕所里抽烟，这是今天上午的第十支烟了。他抽出一支中华烟，点火抽了起来，脑子处于混沌状态，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了。这时，走进来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老同志，穿着打扮和其他男同志差不多，笔挺的黑色西裤，白衬衫，铮亮的黑皮鞋。看见陆自明抽烟，微皱眉头道：“这里不能吸烟，你不知道吗？”语调不高，但是语气严肃，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陆自明心里一惊，连忙把烟丢进蹲坑中，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领导，我是新来的，不知道规矩！”心里想道，这下糟了，要是把这个事反映到我们司里就麻烦了，胡处长是专门交代过的，怎么能说不知道规矩呢？这下给司里抹黑，要闯祸了！哎，黄立诚这个家伙害我不浅！他的思维一下子已经跑得老远。
老同志一边在小便斗里撒尿，一边盯着他问道：“小伙子，你是哪个司的？怎么没见过你？”
陆自明见他语气稍缓和下来，应该是对自己刚才及时道歉的态度比较满意。赶紧答道：“哦，领导，我是刚来村镇司挂职的。”
“哦，难怪面孔生。你是从哪里过来挂职的呀？”
“是江南省的一座小城市，也许您没听说过，深州市建设局过来的！”
“深州我哪里会没听说过？我们司里就有一位你们深州的小老乡，叫范瑾瑜的你认识吗？”
“哦，不认识，我刚刚来。”
“嗯，小伙子，下次要注意，厕所也是不允许抽烟的。你们司里的小朱、小黄几个老是躲在这里抽烟，搞得乌烟瘴气的，我当面说过他们几回了，就是不改！下次我要跟你们刘司长反映反映！”说完，老同志自顾自走了出去。
陆自明松了一口气，也赶紧溜回办公室。办公室里就黄立诚坐在电脑边打字，其他人都不在。看见陆自明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陆自明简单讲述了一下刚才厕所的遭遇。黄立诚满不在乎地笑道：“嗨，肯定是市场司的罗司长！那个老头最爱多管闲事，你别理他！”正还想说点什么，这时，赵毅走进来，跟他俩宣布了一个消息：后天分管王副部长要到华西省咸安市调研考察小城镇建设提升工作。刘司长、朱副司长陪同，处里黄立诚和陆自明一起参加。宣布之后，赵毅立即与华西省方面电话联系，黄立诚立即着手准备这边的出行安排。这是陆自明第一次参加部里的调研考察活动，需要做点什么准备工作一片茫然。
黄立诚轻声说道：“陆处，把你的身份证给我一下！”现在处里都叫他陆处长，缘由是上次全司工作会议上，刘司长专门介绍了陆自明，像他这种情况在过去司里是可以发文挂职副处长的，但后来人事司明确对县处级以下的挂职干部一律不再发文。所以在司里的统一口径，陆自明就是小城镇建设处副处长。于是大家都称呼他为陆处长。部里的副处长就真的是副县处级，深州市建设局里的所谓副处长不过是副科级干部，中间差着两级呢。陆自明有点激动，又有点忐忑不安，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哦哦！”陆自明回过神来，连忙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黄立诚。
“我先把领导们的机票订好！”出差这种事对黄立诚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一个月经常有半个月在外面跑。司里的同志们个个都是国航公司的VIP客户。
“黄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您尽管吩咐啊！”陆自明谦恭地说道。
“陆处，这些事务性的工作就我来吧，领导们的信息都在我电脑里，更方便。要么到时候，调研纪要你来写吧！”黄立诚一边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一边说道。
“好嘞！没问题！”陆自明愉快地答应了。
中央部委里真是卧虎藏龙，陆自明稍加时日，对这些人略有了解。远的不说，就村镇司里这些位，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一等一的学霸，名校高材生，有好几位博士。黄立诚是人大本科生，毕业后直接公务员考进来的，现在在职读硕士。钱正熙副处长是中财的博士生，赵毅是武大的硕士。张庭光、李向东都是985名校的硕士。刘亚芳司长是恢复高考后第二届的同济大学生。人才的脸上并不写着“才”字，正如坏人的脸上也没写着“坏”字一样。看上去同你一样，两条胳膊两条腿，肩膀上顶个脑袋。但其实又同你不一样，他们比你更聪明，这点只有通过深入的接触交流才会有感受。陆自明越来越佩服这些身边的朋友们，无论职务和年龄大小。
有两三天没有收到姜文珊的QQ信息了，陆自明感到有点反常。以往每天早上小企鹅头像闪烁，点开来基本是她的问候或者问题。这几天没有发消息，而且她的头像是灰色的，不在线，是出什么事情了吗？她在忙啥呢？陆自明想给她打个电话，但是这两天跟王部长出来调研考察，白天一整天都和调研组一起，晚上参加完宴请到宾馆已经要九点多钟了，这时打电话怕影响她的家庭和睦。因此内心牵挂着，但始终没有和她联系。
这是第一次跟随建设部调研组外出调研，陆自明又创造了许多人生中的第一次。下午五点调研组抵达华西咸安机场，华西省政府的两辆考斯特中巴车已经在出口接站了。登车后直接开往省政府食堂，六点半抵达，华西省分管的张副省长早已等候多时了。
一个宽大的房间里，中间一张像西餐式的长条桌，座位上整齐摆放着小桌牌，方便对号入座。调研组坐在一排，以王副部长为中心；对面是华西省政府一排，以张副省长为中心。每个座位后边都站有一位礼宾小姐。简单寒暄后，先是征求喝什么酒水饮料。王部长想喝点饮料，张省长劝王部长喝点酒，王部长正要推辞，张省长说道：“王部长，现在大家提到白酒就想起茅台，想起贵州。其实华西才是真正的千年酒都啊，酒仙杜康就是华西人，当然河南人也在争！哈哈！”
“杜康不是河南汝阳人么？”王部长插话道。
“是的，是的，这个史家有争议，一说河南汝阳，一说华西。但不管怎么说，华西是千年酒都毋庸置疑，除了杜康酒，我们还有西凤酒，这也是老牌的四大名酒啊！王部长，您今天来无论如何要给我们华西的名酒捧捧场，顺便帮我们宣传一下华西文化嘛！”张副省长说道。
“哈哈！咸安是十三朝古都，华西文化还需要我来宣传？这样吧，我呢，酒量窄，但今天张省长盛情难却，我就略饮一盅华西白酒吧！”
王部长松了口。华西省建设厅厅长等人也纷纷劝酒，调研组每位同志面前都倒了一些酒水。菜肴是分餐制，像日料店一般，一个一个小碗，一道一道菜肴很快上来。几乎每一道菜肴都色香味俱全，给陆自明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羊肉泡馍和海参烀蹄子。张省长酒文化深厚，边谈工作边介绍华西文化，又带领省厅一帮人过来分别一一敬酒，宾主尽欢。
晚宴九点多才结束，到下榻宾馆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晚上入住华西省政府接待宾馆，每人一个单间。每人都有一个工作人员帮助拿行李，在前面导引，直到进了房间，陆自明才放松下来。地方政府这一套接待的本领真是让他感到受宠若惊，心里其实很不适应。相较于江南这种民营经济活跃、经济发达的沿海地区来说，内地一些政府更加热衷于搞迎来送往这一套，甚至有的地方喊出了：“接待也出生产力！”这样的口号。其实仔细推敲一下就不难得出结论：接待只有浪费没有产出，更出不了社会生产力。如果能够出的话，则一定是利用了制度的漏洞和人性的阴暗，实质是摧毁了公平公正公开的社会环境，这样对一个地方一时的收益，究竟是促进了发展还是阻碍了发展，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客房很大，是一个宽敞的大床房，条件也很奢华，跟在北京每天住的快捷酒店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陆自明放下行李，四处打量，看见办公桌上放着一只蓝色的手拎布袋，装得鼓鼓囊囊的。他好奇地拉开拉链，里面物品丰富：一盒洗漱旅游套装、一条毛巾、一条浴巾、一盒陕西名小吃集锦、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紫檀木盒，打开看是一条蓝田玉的挂件。陆自明不禁吐了吐舌头，下面人还真是会巴结。
坐在可以滚动的办公椅上，陆自明把脚翘到桌面，身子尽量靠进椅子上，十分惬意。晚宴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王部长谦虚酒量窄，其实是海量。调研组刘司长喝的最少，其次就是陆自明了。他整个晚宴都是提着气小心戒备，生怕出点什么纰漏，因此喝酒也着意控制，大约喝了三四两酒。高度的西凤酒口感绵柔，入口顺滑，但是度数不低，坐在房间里感到微醺微醉，头晕乎乎的。打开电脑，看看姜文珊的QQ头像仍是灰色，不在线。到底怎么了？
酒壮怂人胆。什么影响不影响，喝了酒根本不再考虑这些细节。陆自明抄起手机拨通了姜文珊的电话。嘟嘟声之后，自动挂断。怎么回事？陆自明心有不甘，再次重拨，仍旧如此，无人应答。他把手机重重地丢在桌面上，站起身来，在房间里焦躁地踱着步。又抽出一支中华香烟点燃，深深地吸着烟。过了一会儿，把烟头使劲捻灭。再次拿起手机，又按了重拨键，每一次嘟嘟声都显得特别漫长。最终仍是无人接听。陆自明沮丧地丢开手机，人四仰八叉躺在大床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门铃“叮咚”响起。陆自明一下子从床上坐起，问道：“谁呀？”没有回答。
陆自明走过去，拉开门，一位年轻的小伙子站在门口，礼貌地说道：“陆处，您好！我是省厅村镇处的小王，这是我们处长交代的一点心意，您收下！”说着递过来一个手拎袋。
陆自明听说是处长的“心意”，不敢拒绝，下意识地接过袋子，正要想着怎么推辞，小王说了句：“您早点休息，不打扰了！”转身匆匆离开。
陆自明只得拿着袋子回房间，和放在桌子上的手拎袋差不多，拉开拉链，里面是四条好猫牌香烟。陆自明嘘了一口气，随手把袋子丢在床头柜上。
躺在豪华宾馆柔软雪白的大床上，他心烦意乱，久久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