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极为关键的问题,大约已经在嬴政心头盘桓了许久,终于说了出来。
赵高伺候嬴政已久,当然看得出他的所思所虑,无非是因为扶苏处理国事有甚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另外也担心扶苏的私心会影响大秦的政局。
当然,抛开这一切不谈,嬴政也是个对权力极为看重之人,不愿意假手于人,即便是自己的儿子。
张良闻言,淡淡一笑反问道:“扶苏公子处理政务,兢兢业业,为何不继续委以重任?”
嬴政脸色一变,沉声道:“扶苏行事有许多不合朕意之处,长此下去,对于大秦江山必有损害。”
“既然如此,陛下为何没有为他匡正阙失,让他知错能改呢?”
张良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嬴政的意图,无非是为了看清楚扶苏的本质和心性,重新衡量将其作为首选继承人的可行性。
嬴政被张良揭穿心思,羞恼之情顿时涌了上来,一挥袍袖道:“朕想要磨砺扶苏,看他有没有成为帝王的雄才大略!如今看来,尚有欠缺,还需由朕亲自掌控!”
张良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扶苏公子执掌国政数月,大秦的天下并没有乱,相反,陛下的病却是好得多了!”
“如今一切都已经上了轨道,陛下何必强行更改呢?”
张良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在意嬴政阴郁的脸色,“让年轻人多干一些繁重之事,陛下便能专心于思考大事,把握方向。”
嬴政沉吟不语,他还是有些担心,扶苏在身边人挑唆之下,做出不可收拾之事,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陛下若仍有疑虑,不妨下一道圣旨,再次明确扶苏公子的权限,以及陛下的最后决定权!”
“最后决定权?”嬴政缓缓说道,“这倒是个新鲜名词!”
张良一笑,解释道:“这是李信将军临走之前与草民商议时所言,他说只要划定界限,则陛下永远不会大权旁落!”
“原来是李信这小子的主意!”
嬴政点了点头,问道:“那么界限应该划分在何处呢?”
张良竖起三个手指,正色道:“秦律、人事、兵权!”
“秦律涉及大秦所有事务的处理依据,影响最大,未得陛下许可不准擅自修改!”
“朝廷重臣、各郡主官以及陛下认为重要的职位,也只有陛下可以任免!”
“涉及各郡之间、咸阳戍卫军、中郎以及百越等重大战事的部署和调整,也应由陛下定夺!”
“这就是能够确保陛下稳坐章台宫、坐看前朝风云和各公子贤愚的三大权力!”
嬴政沉思了良久,突然开口问道:“赵高,你怎么看?”
刚站起来没多久,还在思索着张良所献之策的赵高没想到嬴政会问自己,又一次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陛下圣明!宫中自有严律,身为内宦不得干预朝廷政务!”
嬴政笑道:“你也不用太紧张,朕只是问你对这三件事的看法,又不是让你替朕做主!外面不是一直都在说,你是最了解朕的吗?”
赵高的汗水瞬间就冒了出来,心跳快的犹如奔马,嬴政虽然像是在开玩笑,但“窥测圣意”本就是斩首之罪!
他心中明白,这些年来伺候嬴政算得上有功,但行事有时也不免骄纵,这一切都被嬴政看在眼里,所以时不时就要敲打一番。
他连连叩首,将额头磕出了血印来也不敢停下,哀告道:“老奴若有失职之处,自然死而无怨!但老奴绝不敢揣测陛下的心思,更不敢在外面以陛下之名行非法之事!”
张良在嬴政身边日久,冷眼旁观,当然知道赵高的权势之大,其实不下于九卿,即便是朝中重臣也得向他打探消息,不敢怠慢。
原来还以为嬴政与六国的某些君主一样,受到内宦的蒙蔽,想不到只是一句话便让赵高吓得魂不附体,从九霄之下跌落尘埃。
这才是千古一帝的威严!
朕可以给你权力,也可以收回权力,但若是你超越了界限,朕自然也能随时处置你!
这就是他给赵高传递的信号!
不过,这些年来赵高的中车府令当的甚是称职,朝堂内外,也许找不到第二个人代替,因此嬴政也只是予以警告而已。
“好了,朕只是提醒你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并没有说要处置你!”嬴政挥了挥手,说道,“说说看,张良的这个建议如何?”
赵高一边谢恩,一边擦去眼泪和汗水,诚惶诚恐的说道:“若是陛下能够控制住这三个权力,当然是高枕无忧!”
“老奴突然想起张良刚才还说了诸位公子的贤愚,陛下也可以尝试让几位成年的公子参与朝政,为扶苏公子分分忧。”
“当然,这只是老奴愚鲁之见,一切听凭陛下圣裁!”
嬴政点了点头,赵高的脑子还是清楚的,光看他提出让诸位公子参政,便知道他已经抓住了张良建议的核心,避免扶苏大权独揽。
“草民以为,赵府令所言甚是有理!”
张良补充道,“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陛下的儿子想必也都不是平庸之辈,若是能够发挥他们各自的长处,对于治理天下也是一件好事。”
“当然,事权还是应该统一!也就是说,他们即便办差理政,也得在扶苏之下,这样才能避免朝政出现多头的混乱局面。”
“有趣,有趣!”
嬴政的前半生孜孜以求的便是一统天下,将所有的心力都投入其中,等到六国尽灭之后,又想要收百越、逐匈奴,整体来说,重心都在对外。
而张良所献之策,相当于让他将重心转移一部分到朝局,甚至是后宫,这是他很少关注的,但也到了不得不关注的时候了!
“此人的心计智谋果然了得,幸亏当初李信一箭将其留了下来,若是被其逃窜,在六国故地煽风点火、造谣蛊惑,实在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像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朕所用,只能将其杀了,否则必留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