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丁山讨下将令,去寒江关搬请樊梨花。他头戴小帽、身穿青衣,腰里系着白布带子。临走时众人又觉得恋恋不舍,因为元帅不在了,好像看着丁山也可怜了,尤其是几员女将,看着丁山都掉下了眼泪。丁山辞别了众人,离营上路。
这一日薛丁山来到寒江关,进城以后正在寻思如何去见梨花?怎样赔礼道歉?忽见前边来了八匹对子马,有人高声呐喊:“众位乡亲们闪开了,小姐来了!’
众人随声往两旁一闪,过来了一哨女兵分为左右,半空中两杆绣花大旗,上绣斗大的“樊”字。旗角下一匹桃红马,马上的人正是梨花!
薛丁山喜出望外,紧走几步来到对子马前,双手一拦喊声:“慢走!”
当兵的举着鞭子说:“后退!你敢拦挡小姐的去路?”
丁山哪里受过这个:“大胆!你敢这样跟我讲话?我是你家姑老爷!”
薛丁山忘了自己这回是青衣小帽,一个普通人的打扮,又加上一路风尘,哪里还有个二路元帅的样子?
那个当兵的说:“哎呀,这小子是疯了吧,胆敢冒充是我们姑老爷?弟兄们,揍他!”
当兵的要往上闯,薛丁山喝了一声:“你们好大的胆!我是你家姑爷薛丁山!”
当兵的有的愣住了,有的不信,有的说:“干脆咱们去禀报小姐,他要真是,免得咱们得罪姑老爷;他要不是,小姐也饶不了他!”
梨花这时正奇怪,前边的队伍怎么不走了呢?这时军兵来报:“启禀小姐,姑老爷来了,要见小姐!”
梨花听说丁山来了,心里拿定主意,传令:“请你家姑老爷马前来见!”
军兵回来对丁山说:“姑老爷,我们小姐有请了!”
丁山一听心里高兴,大摇大摆地走到小姐马前。
当兵的说:“小姐,我们姑爷他来了!”
梨花这时面沉似水,柳眉倒立、杏眼圆睁: “唗!怎么连你们姑老爷都不认识?这明明是个要饭的!”
丁山一听赶紧搭话:“梨花,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丁山哪!
姑娘说: “大胆!你个要饭的花儿,胆敢在人群广众之下羞辱你家姑娘?来呀,把他轰了出去!”
当兵的往外轰赶丁山,小姐连看也不看,圈战马绕道而行!
小姐的人马走了,丁山愣在路旁,不知该如何是好?心想:梨花不认我,我到了帅府,那些当差的还不是照样把我赶出来?可是不到帅府,又怎能搬请梨花呢?想来想去,梨花是不会见他了,帅府也就不必去了。便慢吞吞地走出了寒江关。走着走着,前边闪出一片松林,丁山进了松林,坐在卧虎石上,他前思后想,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不由得泪如雨下。他想起自己对不住梨花,又使父帅致死,如今梨花不认,唐营无法战胜杨凡,我丁山又该怎么办啊?他越想越后悔,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没有活路!就从腰里把白布带子解下来,搭在一棵歪脖树上,拴了个套。此时此刻他犹如万把钢刀穿心,远望唐营的方向暗叫:“殿下、军师、程千岁,我薛丁山对不起你们,再不能为国报效了!娘啊,孩儿再不能对您行孝了!”又对着寒江城说:“梨花呀,我丁山对不起你,如今只有一死!”冲着唐营的方向说:“仙童、景山兄弟、营中众将,咱们来世再见吧!”
说完,他把头伸进绳套里,喊了声:“父帅您慢走,孩儿追您来了!”说完双脚一蹬卧虎石,就吊在半空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松林外“哒哒哒”跑来一匹白龙战马,马上一员小将催马进了松林。猛然见有人上吊,小将赶紧下马过来,把丁山落下吊来,拱住后腰捶打后背。
丁山刚刚上吊,所以功夫不大就慢慢醒了过来。
小将听丁山“哎哟”了一声,忙问:“你醒过来了?”
丁山一抬头,两个人正好对脸。丁山说:“嗳,你是英龙吗?”
英龙这时“扑通”就跪下了:“爹呀,是我。”
丁山这时又羞又愧:过去为英龙他休了樊梨花,如今正是英龙救了他!他泣不成声地说:“英龙啊,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啊!”
英龙说:“咱是一家人,您何必这么说呢?父帅,您不在阵前,怎么到这儿来了?”
丁山把自己来的原由,对英龙说了一遍。提到平辽王下世,英龙也哭了!丁山问: “英龙,你娘现在不认我,你看我该怎么办呢?”
英龙说:“我娘不是跟您无情,准是没认出您来。这样吧,您先回去报信,我回去找我娘说明此事,我们收拾一下随后赶到!”
丁山一听非常高兴,爷俩在松林分手,丁山立即回奔大营。
这一日他赶回到白虎关外的唐营,见了军师把此行的经过说了一遍。
哪知道军师听完,紧锁双眉手拍桌案说:“薛丁山,命你去请梨花,你竟然自己先行返回,她既然不愿与你相认,怎会又自己前来白虎关?你分明是没有遵从将令,未把梨花请来!该当何罪?”
丁山一听,这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事!忙说:“军师息怒!末将知罪。我情愿二次去搬请梨花。再请不来,甘愿受军法处治!”
“好,这次再请不来梨花,回来定斩不饶!”
这样,丁山也没有歇息,又连夜兼程赶奔寒江关!倒不是军师对丁山过于无情,而是杨凡连日讨战,唐营高悬免战牌,樊梨花一日不来,唐营就一日不脱危险。
薛丁山赶到寒江关,径直来到帅府门前。这回他是豁出去了,不管遇到什么障碍,他也要搬请樊梨花!可是他到帅府门前仔细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倒退了两步愣住了!
为什么呢?原来樊家的帅府门外,扎的是白彩,贴的是白对儿,连两个气死风的大纱灯都换成白的了。门口上白纸写的黑字:恕报不周。丁山暗想:这是梨花给死去的父兄办丧事?还是老太太病故了?府门关着,丁山就登上台阶去叫门。
他刚要叫门“吱扭”一声响,门里走出一人正是薛英龙。只见他头戴白帽、身穿重孝、腰系白麻绳、手拿哭丧棒,丁山抢前一步慌忙问声:“英龙啊,是谁病故了?”
薛英龙哇地一声哭了!跪倒在丁山的面前;“爹爹呀,没想到我娘她……”
“孩子,你娘怎么了?”
“我娘她,她,她死了呀!”
薛丁山一听,真好像晴空打了霹雷一样!他“哎呀”了一声,歪了两歪、晃了两晃,差点摔倒在地下!
薛英龙赶忙把丁山抱住了,高声喊着:“爹爹,爹爹!”府里差人也跑出来了,帮助搀扶二路元帅。
丁山哭着问:“英龙啊,你娘是怎么死的?”
“父帅呀,日前您来寒江关,我娘在街上没认出是您老人家。我在松林与您分手回来后,跟我娘说了经过,我娘听完哭了,越想越伤心,觉着对不起您。她忧虑过度,前天突然说脑袋疼,把先生请来看病开药,等药熬好了还没喝,我娘她就死了!”
“孩子,快快头前带路,我要去给你娘参灵吊孝!”
薛丁山跟着英龙走进院内,只见灵棚高搭,上边白布罩顶,两边孝帘孝幛,当中停放一口棺材,前面有一张八仙桌子,桌上摆着各种供品,梨花的侄男侄女正在那里烧香,梨花的嫂子正在烧纸,棺材前的灵牌上写:樊梨花之灵位。
丁山一见,向前跑了两步就扑在棺材上了,高喊着:“梨花呀梨花,你可疼死我啦!我对不起你,是我把你害了!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两次休了你。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
丁山实在感到对不起梨花,哭了个死去活来!
樊府的众人过来相劝丁山,梨花的母亲也来了,丁山忙跪下说:“岳母大人,儿丁山对不起您!梨花是为我而死,您打我骂我吧!”
老夫人难过地说:“丁山,事到如今,你也不必伤心了。不管你怎么后悔,梨花已经死了。要说梨花为你可是不惜一切!她千不对、万不对,是对不起我樊家;为你,她气死了她父亲、杀了她两个哥哥,弄得我们樊家老的老寡妇、少的少寡妇,就剩下梨花这么一个女儿也死了!怎不叫老身伤心呢?梨花为你唐营献了高关,给了十万人马,又几次解救你薛家父子,可是你一而再地把她休回来。好不容易盼得你回心转意了,这次又因心疼你而致死,看来这也是命中注定。以后你做事可要三思而行!”
丁山说:“娘啊,您的话我一定牢牢记住!梨花虽然不在了,我丁山一定要孝敬你老人家!”
“丁山,不必往下说了。老身我可不是撵你,你要乐意住就住几天;如果事情繁忙,我也就不留你了!”
丁山暗想:自己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人的事,梨花又不在了,自己还有什么脸住在帅府呢?老夫人的话其实就是逐客令,自己只好起身告辞。
老太太还是很会办事的,叫薛英龙给取了盘费,送丁山出府。丁山谢过老夫人,又到梨花灵前跪拜,洒泪而别。
返回白虎关大营的路上,薛丁山不知流下了多少泪!樊梨花这一死,薛丁山真是悔恨万分!真想一死谢罪!可是又想在前敌军师还在盼等梨花,自己一死倒省心了,不是又置军中大事和众将于不顾吗?岂不又是一桩不义之事?于是,他含悲忍痛又赶回大营。
来到帅帐见了军师,薛丁山流着泪把梨花病死之事说了。帐内的众将听了无不落泪,程咬金哭得比谁都厉害!独有军师徐茂公,不但不掉泪反而问大家:“你们为什么哭?”
程咬金说:“三哥,樊梨花死了。大家能不难过吗?”
军师说:“我看樊梨花未必就真死了,而是薛丁山没有请来!”
丁山听了一愣。
军师接着说:“你第一次请她,她还好好地,怎么隔这么几天就会突然死去?这次你是上当了,才没把她请来,我也不怪罪你。我现在命你第三次去请梨花,这次你要是再请不来,我可不饶你!”
丁山听了心想:你又没去,怎么知道她没死?这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过军令如山岂敢顶撞?我只有死到外边就完了,我也不回来了!
这回众将可倒同情丁山了:人已经死了,怎么还能请来呢?程咬金想:丁山有错是可恨,可也不能折磨他呀!硬让他去请死人,请不来还不饶,这不是逼他去死吗?他越想越不放心!就说:“军师,丁山两次没能把梨花请来,说她死了你也不信,这回三请梨花,我跟着一块去,梨花到底是死是活,回来也有个见证!”
军师点头说:“程四弟,那你就跟着辛苦一趟吧!”
丁山一听,这回还不错,总算有个证人了!于是,这爷俩动身又来到寒江关。
一进关,丁山就说:“四爷,您看见了吗?”
程咬金一看,果然买卖铺号多少都挂点白。再到了帅府门前一看,扎着白彩、贴着白对儿,挂着白纱灯。心想,徐茂公啊徐茂公,幸亏我跟来了,要不岂不冤枉了丁山?
丁山上前叫门,差人忙去报告英龙。英龙出来跪下见礼,然后领他们进府。一到灵棚程咬金大声喊着:“梨花呀,你死得太早了,可疼死你四爷了!”薛丁山也哭得嗓子哑了、眼睛红了!
梨花的嫂子和侄男、侄女在旁边烧纸陪灵,老太太也来了,劝程咬金说:“老千岁这么大年纪身体要紧,别再哭了!”
劝过了程王爷,大家又劝薛丁山,然后英龙把这爷俩请到书房,先让他们沐浴更衣,然后预备茶点和酒席款待。
吃喝已毕,程咬金问丁山:“咱们这次来,回去我就能给你做见证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丁山说:“四爷,咱们在这儿住两天再走吧!”
程王爷明白,丁山这是舍不得走。心想:你要是早对梨花好点。也不至于有今天哪!就对樊老夫人说:“老嫂子,我们在这儿住两天再回去!”
老太太说:“好,回头把书房给你们收拾出来,就住书房吧!”
丁山说:“不用了,我要在灵棚里守灵!”
老夫人说:“你几次往返够劳累的,你就歇息吧,府里有的是人守灵。”
丁山说:“您就不用拦了,我留下两天就为的是守灵!”
吃过晚饭掌灯以后,薛丁山就来到灵棚,程咬金陪着丁山守灵。英龙也陪在这里。薛丁山说:“英龙,这些天把你累坏了,今天我来替你,你好好休息一夜!”丁山死说活说,才把英龙劝走,把其他人也打发走了。
这时灵棚里就剩下程咬金、薛丁山爷儿俩了,在棺材左右一边一个,都坐在椅子上了。程王爷年纪大了,一路上又劳累,坐在椅子上就不愿意动了。薛丁山又是点香,又是烧纸,一点也没有睡意。
起更以后帅府静下来了,四处黑洞洞地鸦雀无声,只有灵棚上的一盏白纱灯透着微弱的灯光,照射到棺材前边的供品和两边纸糊的童男童女。程咬金已经响起了鼾声。在这夜静更深之时,更引起了丁山对梨花的思念!他流着泪,手摸着棺灵说:“梨花呀,你死去的亡魂知道不知道,我薛丁山确实回心转意了,我过去错怪了你,对不起你的老娘,对不起英龙,对不起唐营众将和我的父帅,更对不起你!如今你这一死,我怎么还能一个人活在世上?梨花呀,我要与你结伴同行!临死以前,让我再看你一眼吧!”
梨花的棺椁是两层盖,上面是大盖,下面是子盖,因为怕唐营来人看,盖就没有钉死。薛丁山双臂使劲,轻轻地挪开大盖,又慢慢地撬开子盖挪在一旁。丁山借着上面吊着的白纱灯的光亮往下看,见梨花戴着满头金,穿着一身大红,脸上的气色也跟活着的时候一样!丁山看着梨花,是又疼又爱又悔恨又难过,眼泪滴滴答答答地掉在梨花的脸上!
跟着,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还在熟睡的程千岁,轻声说:“四爷,您做梦也没想到丁山要死在这里吧?老人家,您多多保重吧!”
说完,他转身退了两步,一撩衣服蒙住虎面,说声:“梨花,丁山要与你同行了!”说罢他往前起步,一头就向棺材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