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梨花见唐营出来一哨人马,众三军燕别翅排开,有如众星捧月一般。一杆杆大旗顺风飘摆,两杆门旗分为左右,正中一杆白缎大旗绣红边、红飘带,当中绣着斗大的“薛”字。由旗角下窜出来一匹登云马,马上端坐一人,姑娘一见,不由得目瞪口呆!
见此人,好精神,年纪不过十八春。
雪练盔,玉镶银,二龙系,圆珠衬。
千锤打,万锤镦,能工巧匠费尽心。
看面目,似银盆,眉清目秀好动人。
准头正,大耳轮,牙白似玉红嘴唇。
穿一身,甲龙鳞,刀砍斧剁不进身。
素罗袍,将甲衬,描龙画凤绣麒麟。
护心镜,似月轮,白如雪,亮似银。
太和剑,龙口吞,三尺多长惊鬼魂。
当年张良刺韩信,又有霸王刎自身。
白龙马,亮似银,身上杂毛无半根。
专驮英雄与好汉,嘶鸣一声似龙吟。
困龙戟,快又沉,上阵专挑敌将心。
连人带马像玉雕,又似平地起瑞云。
多像三国俊吕布,好比长坂勇赵云。
胜似潘安和宋玉,又如金童下凡尘!
樊梨花看罢暗赞:好威风,好漂亮的一员将!跟这员将见上一面,都不枉在阳世三间走一遭!她忍不住上两眼、下两眼、左两眼、右两眼、偏两眼、正两眼、当中还追上两眼地打量薛丁山,把薛丁山都给看毛了!
薛丁山见对面女将这么打量自己,还以为自己穿戴不整,就自己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不由得也观看对面的女将:只见她头戴七星额子盔,身穿黄金花甲胄,背后披猩猩红的战袍,插八杆护颈旗,前后护心宝镜,肋挎宝剑。水红绸子中衣,红缎战靴。坐骑桃红马,手端绣绒刀。长得是柳眉杏眼、樱桃小口,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真是观花花吐蕊、观玉玉生香!丁山看罢暗想:莫非她就是樊梨花?便大喝一声:“对面的女将,快快撒马送死!”
薛丁山一喊,樊梨花从愣神中才缓过来。她光顾了看薛丁山都看愣神了,忘了这是在阵前呢!听薛丁山叫她撒马,就问:“来将,你是什么人?家住哪里、姓甚名谁?”
“某家是唐营二路元帅、龙虎状元薛丁山!”
姑娘一听:原来真是薛丁山!方才他杀得我父兄身带重伤,我要大战于他,给父兄报仇!可是,他不知道那是我的父兄啊;如果他知道的话,不说他不敢,也得手下留情啊!杨凡哪杨凡,这可不怪我不嫁你,如今遇上这么个薛丁山,我可要听我师父的话了!想至此答话道:“噢,原来你就是薛丁山!方才你阵前逞凶,你家姑娘岂能容你?你今年多大了?”
薛了山心想:这姑娘前边说话挺厉害,后边怎么又问我多大呢?就说:“不必多问,我要与你决一死战!”
“你家姑娘我有这毛病,必须问个清楚,我才杀你呢!你要不说清楚,姑娘我不战!”
丁山一听这可新鲜,还有这个毛病!“既然如此我告诉你,你家少爷今年十八岁。丫头,你撒马吧!”
姑娘一听:噢,和我同岁。便说:“薛丁山,你这人太不通人情了!人家一见面先问你家住哪里、姓甚名谁?随后又问你多大?你家姑娘问完你了,你怎么不问我呢?”
丁山说:“我没有这毛病。”
姑娘说:“你不问我偏要告诉你,你家姑娘是镇守寒江关的老将樊洪之女樊梨花,你家姑娘跟你同庚,也是十八岁,正月初一子时降生。”
丁山说:“你子时生、卯时生,我哪管那么多。你给我催马过来!我要与你决一死战!”
姑娘说:“薛丁山,姑娘我可是梨山圣母的门徒!姑娘不是跟你夸口,你要跟姑娘交手,还不定谁行谁不行哪?”
丁山说:“少说废话!我乃鬼谷子的门徒。你父兄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你这个黄毛丫头?”
樊梨花本想不和薛丁山动手;可是薛丁山不知道她的心意,是非战不可,梨花也只有奉陪。说声:“薛丁山,你撒马过来,姑娘也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樊梨花马往前撞,“唰啦”就是一刀!丁山拧戟往外开架,一把刀、一把戟战在一处,两匹战马像穿梭一样,马踏沉沙、尘土飞扬。
樊梨花见薛丁山人似猛虎、马似蛟龙,双手挥动画戟突突乱颤。心中不由得暗赞:不愧是鬼谷子的门徒!
薛丁山也暗暗佩服樊梨花,姑娘这口刀上下翻飞、银光闪闪,也就是丁山还能招架,换了别人,不出三个回合就得败阵!
二人战了十来个回合,姑娘心想:阵前人多眼杂,不如假意败阵,把他引到别处去!想至此,梨花虚点一刀圈马败阵。
丁山见梨花败阵,大喊一声,“胆大的樊梨花,你往哪里跑?你家二路元帅岂能放过你?”撒开战马就追!
姑娘的马一直跑到荒郊野外无人之处,梨花一带缰绳勒住了战马说:“薛丁山你别追了!”
丁山微含冷笑说:“丫头,你是我手下的败将了,还不伏死,等待何时?”
梨花也冷笑说:“哟,薛丁山,可惜你还是鬼谷子的门徒!姑娘我败阵是真是假,你都看不出来?你家姑娘这是假败,是特意把你引到荒郊野外来的!”
丁山大喊一声:“住口!你死到临头还要夸海口!”说着,奔梨花“扑楞楞”又是一戟!
姑娘一看:薛丁山这火气还不小呢!我得治治他,把他治得心服口服;不然的话,我有些话也不好说,说出来他也不会答应!想至此,姑娘摆开手中绣绒大刀,跟丁山二番又战在一起!
又战了几个回合,梨花趁二马错镫的时机,把绣绒大刀交在左手,右手从肋下豹皮囊内取出飞抓。这飞抓就像一只手一样,后面有一尺多长的铁链子,链子后面是一丈八尺长的红丝绳,丝绳特别结实,往外掏的时候,把丝绳的头儿挽在手腕子上。等马头圈过来两人一打对面,丁山拧戟刚要出招,梨花一甩手,“唰啦”飞抓出手,同时喊声:“薛丁山,看我的飞抓赢你!”
薛丁山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叭”地一声,飞抓正抓在他胸前的勒甲袢上!姑娘把手腕一抖:“你给我下来吧!”
就听薛丁山“哎哟”了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姑娘再抖丝绳,收回飞抓放在豹皮囊内。又把马往前一带,那真叫快,没等薛丁山起来,姑娘的绣绒刀往下一按,把薛丁山的脖子压住了。姑娘用的是刀背,要是刀刃,薛丁山的脑袋就掉了。
姑娘微含冷笑:“薛丁山,你给我跑?”
“跑不了!”
“你动?”
“动不了!”
“薛丁山哪,我可把你拿下马来了,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薛丁山转了个念头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
“看来你是乐意活了?你要是真乐意活,就得答应姑娘我一件事!”
“那好!不知是啥事?”
“我有心……我有心……”姑娘连着几个“我有心……”,就要说出口来,冷不防薛丁山抽出了身子,用手一托大刀背,飞身上马,说声:“樊梨花,你少满口胡言,给我拿命来!”
樊梨花说:“哎呀,薛丁山呀薛丁山,可惜你还是龙虎状元、二路元帅?你可真不知什么是害羞!你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就是再打,你也不行啊!”
“樊梨花,刚才那是我没注意!”
姑娘说:“好吧,这次你可得加点小心,看你家姑娘怎样捉拿你!”姑娘端起了绣绒刀,跟薛丁山二次动手!
樊梨花,女英豪,
伸手端起绣绒刀,
老君炉内把它造,
刀杆沉,刀头牢,
刀背厚,刀刃薄,
推出去,金辉闪,
撤回来,放光豪。
上三刀不离眉梢,
中三刀直砍两肋,
下三刀专伤双腿,
论刀法果然高超。
谁要和姑娘交手,
十有八九命难逃!
好厉害的樊梨花呀!这口刀围着薛丁山的脖子转了有十六遭,没舍得往下落。樊梨花是舍不得呀!
可把薛丁山忙活得眼花缭乱!工夫不大,他脸上就见汗了,只觉得眼前金花滚、银花转。这杆戟不知往哪儿封、往哪儿架,好像樊梨花那口刀就落在他脑袋上一样。一不小心“哎哟”一声,从马上“咕咚咚”栽了下来!
樊梨花往前带马,二番使刀背又把薛丁山的脖子压住了!“薛丁山,这回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薛丁山羞了个面红耳赤:“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吧!”
“姑娘要存心杀你,就不用等到现在了。姑娘我有话对你说!”
这时,薛丁山已经对姑娘的心意猜着了七八分,不过他假装不懂:“姑娘,你我是仇敌,有什么可说的呢?”
“方才我把你拿下马来,我说的那些话,你还不明白吗?”
“小姐,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仙鹤打架绕脖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薛丁山呀薛丁山,你我见面好有一比!”
丁山问:“比做何来?”
“好比月下佬拉上红绒绳——有缘千里来相会。”
“哎呀小姐,我还是不懂,你干脆就直说了吧!”
樊梨花这时也没办法了,暗叫自己的名字说:事到如今,你就直说吧!未曾开口已经芳心乱跳,小脸通红,于是说:“二路元帅,我下山时师父曾给我一封书信,叫我遇到你就投奔大唐、以身相许,不知二路元帅你意下如何?如果你乐意,姑娘就和你共保大唐征打西凉!”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姑娘,你也得让我上马再商量啊,你还拿刀压着我的脖子呢!”
姑娘忙把刀抬起来说:“如此说来,请二路元帅上马讲话。”
薛丁山爬了起来,把身上的尘土掸了掸。拉过丝缰飞身上马。突然,他剑眉倒立、虎目圆睁,呐喊了一声:“大胆的樊梨花,要说订亲,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一个姑娘家战场上自己许亲的?”
“哎呀薛丁山,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你胡说!你师父决不会叫你这么办。你给我撒马过来,我薛丁山决不饶你这无耻的丫头!”说着,照准樊梨花就是一戟!
这回姑娘可真生气了:“薛丁山你可真不知好歹,这回你可别埋怨我不留情面!”端起刀来跟丁山三次交手。
薛丁山仍然不是樊梨花的对手,第三次被小姐拿下马来。姑娘气得举刀想把他脑袋砍下来,可是刀一往下落,心里怎么也舍不得!无奈又使刀背把他脖子压住了。
薛丁山自己也觉着怪没劲的,干脆就把眼一闭等死吧!没想到姑娘还是不杀他?这回姑娘也不再吞吞吐吐地了:“薛丁山,你到底乐意不乐意?应不应?你就直说吧!”
薛丁山也不顾羞臊了:“小姐,我应了!你让我起来,咱们好商量。”
“薛丁山,你是真应,还是假应?”
“姑娘,我是真应!”
姑娘这回可不上当了:“好,既然是真的,你先别起来。你得给我对天盟誓!”
“小姐,什么叫对天盟誓?”
“这你还不懂吗?你跪倒尘埃,对天说你应下姑娘我的亲事,如有三心二意,老天爷把你怎么长、怎么短……”
丁山说:“嗯,我懂了!”
“那你就赶紧说!”
丁山跪在地上,姑娘的刀在他脖子上抵着,薛丁山冲着天拱手一拜:“老天爷在上,小姐让我应亲,我也乐意和小姐配成一双。我如有三心二意,老天爷把我怎么长、怎么短!”
小姐说:“嗐,你跑这儿跟我学话来了?我说的怎么长、怎么短,那是个比喻,就是得说遭什么横祸!”
“噢,我明白了!我再重新盟誓:老天爷在上,小姐让我应亲,我薛丁山也乐意。如有三心二意,叫我跳在山涧里摔死!”
姑娘把“跳”听成“掉”了,嗯,这回可是真的了!心里高兴,就把刀抬了起来。
薛丁山站起身,抓丝缰飞身上马,跟姑娘并马双行,边走边商议:“小姐,我这叫临阵收妻,回去跟我父帅怎么交代呀?”一边说着,薛丁山故意把马放慢,拉到了姑娘的后边,心里暗想:我应亲、盟誓,那都是假的!什么叫跳在山涧里摔死?遇山我就绕着走。有个小山沟我也不跳,还能到山涧里吗?我真要收下你,回去我父帅岂不又要杀我?你硬逼着我应亲,明着我杀不过你,我要给你来个暗算无常!这时姑娘的马走在了前面,薛丁山一咬牙,一横心:樊梨花呀,樊梨花,我可要对不起你了!他端起了困龙画戟,猛地一使劲,呐喊一声:“胆大的樊梨花,你看戟!”
就听樊梨花“哎哟”了一声,不知生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