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贵的马跑出了府门,顺着大街往右边跑下去了。这匹马是想找它的主人,所以跑得并不快,跑几步停一停,扬着脖子东张西望的,不时地嘶叫一声。
这时候快到五更天了,大街上还没什么人,驸马秦怀玉去上朝,带着几个侍从骑着马从这儿路过,正好看见了一匹马横着身子站在大街当中,只见那马高有八尺,头尾长够丈二,鬃尾乱炸,腱子肉鼓成了大疙瘩,身上的毛黑油油地像缎子一样。秦怀玉不由地赞了声:“好马!”
这时,马一扭脖子转过身来又往前走了几步,谁知马的那半边身竟然又是一色的白毛。原来这匹马是半边黑、半边白,哪边都是一个色,没有杂毛!
驸马秦怀玉这时认出来了:这不是我大哥薛仁贵那匹宝马乌龙靠雪山吗?这样的马再也没见过第二匹!怎么,难道是我大哥进京啦?怎么一点音信也没听说?这匹马咋又自己跑到大街上来啦?
驸马这里正在寻思,前边“啪啪啦啦”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跑来了几个家人打扮的人,上前抓住那马的缰绳,就要牵走。
秦怀玉忙喊声:“慢!你们是哪家的?”
驸马身边的侍从说:“我家驸马爷问话,还不赶快回禀!”
追马的几个人一听是驸马爷,忙跪在地上说:“回驸马爷的话,小的们是皇叔府里的家人。”
“这马可是你们府里的?”
“是从我们府里跑出来的,可不是我们府里的马。”
“那么,平辽王薛千岁可在你们府上?”
“这……小的们只是奉命来追回这匹马,不知道它是哪位大人骑来的。”
秦怀玉心想:马这个时候跑出来,一定是昨天就进了皇叔李道宗的府,薛大哥平时和李道宗没什么来往,怎会到他的府里过夜?那李道宗为人心术不正,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蹊跷?我不如趁机去看个究竟!于是说道:“这匹马乃是平辽王薛千岁的坐骑,既然从你们府里跑出来,我大哥定在你们府上。你们头前带路,我要去见我那兄长!”
李道宗府里的家人哪里敢说声不字,只好牵着那匹马跟着驸马爷往回走。说来也怪,那匹马打碰见驸马以后也不闹了,任人们牵着又回到王府。
到了李道宗的亲王府门,驸马秦怀玉甩镫离鞍下马。王府的差人们高喊:“驸马爷到!”秦怀玉不理睬他们,也不等通报,迈开大步往里走,一直来到银安殿下,就听殿上有人高喊:“打呀,打薛仁贵!”秦怀玉忙紧走几步,上了皇叔李道宗的银安殿,只见李道宗坐在上面,咬牙切齿拍着桌案喊打薛仁贵,薛仁贵躺在地上,差人正举着木棍使劲在打。怀玉忙大喊一声:“住手!”
差人一下吓呆了!李道宗也一愣,心说:他怎么来啦?
秦怀玉好像根本没看见皇叔,他紧跑几步来到平辽王跟前,单腿跪下抱起了薛仁贵:“哎呀!大哥,可让你疼死小弟啦!”虎目中忍不住落下热泪!
平辽王一见是怀玉,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嘴张了几张,有一肚子话又说不出来!
怀玉见薛仁贵遍体鳞伤,浑身有绳捆索绑的痕印,心都要疼碎了!忙问:“大哥,你什么时候进的京,怎么来到亲王府,皇叔又为什么给你动刑?大哥,快告诉我!”怀玉连声地问,薛仁贵光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怀玉急得无奈,又抬头问皇叔:“为什么给我大哥动刑?”
李道宗说: “怀玉呀,这薛仁贵可把我害苦啦!不知他为何事进京,正路过我的府门,我好意把他让进府来,设摆酒宴款待。没想到他……”
“我大哥他怎么样?”
“他酒后无德,跑到翠花宫去调戏御妹。我女儿不允,竟被他给逼死啦!”
怀玉根本不信:我大哥可不是这样的人!转过身来问仁贵:“大哥,皇叔说的果有此事吗?哎呀大哥,你可说话呀!”
薛仁贵还是什么也听不见!急得他又用手指指天,指指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又摆摆手。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口。
李道宗说:“怀玉,你看见了吗?你大哥没脸说话啦。他用手比划说他天不怕、地不怕,他敢做敢当,什么都不怕!你说说,你大哥做这事叫我伤心不伤心?他该打不该打?”
怀玉说:“你说我大哥酒后无德逼死贵人,谁能做证?别说还没有定下罪,就是有罪。他是平辽王、兵马大元帅,你也不能私自给他动刑啊!”
李道宗说:“依你看,这事该当如何?”
“我大哥进京来必有缘故。你说的事是真是假,必须面见万岁澄清!”
“好,就按你说的办。”
当即驸马秦怀玉、皇叔李道宗带着平辽王,直奔午朝门。这时天色五更,唐王太宗正早朝升殿。李道宗假装哭哭啼啼上殿见驾。唐王问道:“皇叔这是为何?莫非哪个得罪了您?”
李道宗说:“万岁呀,众位文武大臣看在主公的面上,也不敢欺侮于我。只有那平辽王薛仁贵他……”
“噢!薛仁贵怎样得罪了皇叔?”
“万岁呀,那薛仁贵他离开山西龙门县,私自进京啦。”
唐王一听心里高兴说:“朕正在想念薛爱卿,他现在何处?”
“万岁还想他?他可把我害苦啦!”
“皇叔,到底是怎么回事?慢慢讲来!”
李道宗就一五一十奏了一番。
唐王一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皇叔此话当真?薛仁贵他现在何处?”
这时内臣奏道:“平辽王现在殿前听旨。”
唐王道:“宣他上殿!”
内臣传旨,秦怀玉扶着薛仁贵走上殿来。薛仁贵见唐王好端端地坐在龙墩上,心内不由得感到奇怪:我在龙门县接到圣旨说万岁病重,我才星夜兼程赶来探望,万岁这不是挺好吗?连忙跪倒在品级台前,行大礼参拜。
唐王问:“下边来的可是平辽王薛仁贵?”唐王连问了几声,不见薛仁贵回答,又问:“平辽王,朕问你话,为何不答?”
怀玉在一旁用手一推葬仁贵:“大哥,万岁问你话呐!”
薛仁贵这时抬起头来,嘴张了几下,可是说不出话来。就又用手指指天,指指地,拍了拍胸,摆了摆手。
太宗见薛仁贵不说话,又用手比比划划,不由得有些恼怒,就问:“皇叔,薛仁贵为什么不说话?”
李道宗说:“万岁待他恩重如山,他却干出这种事,他还有什么话说呀!”
“那他用手比划的又是什么意思?”
“他是说他功高如山,虽然逼死御妹他也不怕,万岁也不能把他如何!”
唐王一听这话,只气得一瞪双眼手拍龙案:“唗!好你个大胆的薛仁贵,朕拿你当做掌上明珠,加倍重看于你。不想你目无朝纲,竟敢做出这等之事!来呀,把薛仁贵推出午门问斩!”
唐王话音一落,金瓜武士从两旁抓住薛仁贵,连推带搡就下了金殿。
这时有人喊道:“万岁,刀下留人!”
太宗一看,是驸马秦怀玉,就问道:“怎么,你要给薛仁贵讲情吗?”
“万岁,说平辽王逼死翠花公主,仅是皇叔一面之词,并无凭证;平辽王又一言未发,没有供认,此事还请万岁三思!”
李道宗忙说:“难道我女儿已死还不能为凭吗?”
太宗当即传旨命人前去翠花宫验尸,结果是公主身上没有任何撕打抓伤的痕迹,公主系碰头而亡。李道宗一口咬定公主是被薛仁贵逼奸不从,才碰头一死。
驸马又说:“万岁,平辽王为何进京?又怎么去到亲王府?公主到底是不是平辽王逼死的?这些都没有弄清楚,平辽王杀不得!”
这时,众文武也一齐跪倒,说平辽王杀不得。太宗一想秦怀玉说的也有道理,应当先把这些事审问明白再做处置。就说:“众位爱卿,哪个来领旨审理此案?”
众家少国公和平辽王都是磕头的兄弟,谁也不忍心来审问薛仁贵;还有一些文臣见打官司一方是皇叔,一方是平辽王兵马大元帅,两边都是官高势大,不敢接办此案。所以唐王问了以后,无人上前领旨。
掌朝太师郭宪上前动本; “万岁,臣保举一人可审理此案!”
“不知国丈保举哪家大臣?”
“臣保举都察院的御史蓝宏,蓝大人才高智广、两袖清风,必能审明此案!”
唐王听了点点头,问众位少国公:“你们看如何?”
众位少国公觉得蓝宏平日也还清廉,就答道:“万岁,蓝宏可审理此案。”
差人即宣蓝宏上殿,唐王道:“蓝爱卿,皇叔李道宗状告平辽王逼死翠花公主,朕拟批往都察院审理,爱卿可敢受理?”
蓝宏奏道:“万岁,臣身为都察御史,食皇禄报圣恩,臣愿领此案!”
唐王又道:“李道宗乃朕的皇叔,薛仁贵是平辽王、兵马大元帅,审理此案,你要多加小心!”
蓝宏道:“万岁,臣不管谁是皇亲、谁是平辽王,审理案件就要一碗水端平,弄清是非曲直!”
唐王点点头说:“好个一碗水端平!如此说来,你就领旨下殿去吧!”
这一来,这个案子就转到都察院了,薛仁贵也被押进了大狱。薛仁贵在狱里当然和一般犯人不同,吃喝等都有专人伺候。因为蓝宏是魏征的门婿,平时没什么劣迹,在金殿上又说得挺好,所以众家少国公也比较放心。
蓝宏回府以后坐在书房,打开了李道宗的状纸翻看了几遍,心里也不相信平辽王能做出调戏御妹逼死贵人之事,就想一定要设法查访清楚,因为此案非同一般,弄不好怕还要误了自己的前程!
晚饭后,蓝宏正在书房思考如何审理,差人来报:“皇叔李道宗驾到,要面见大人!”
蓝宏想:皇叔此来定是与案情有关。传话:“宫服伺候!”蓝宏穿戴整齐了,带领差人到外面把皇叔迎进大厅,落座献茶之后,蓝宏问道:“皇叔千岁今日驾到,不知有何见教?”
李道宗用眼往两厢一看,蓝宏随即说道:“两厢退下!”这时李道宗才说:“蓝爱卿啊,我女儿翠花死得可怜,求蓝爱卿一定要问出薛仁贵的口供,好给我女儿报仇!”
蓝宏说:“请皇叔放心,我一定要审明此案,秉公处理,以不负圣恩!”
李道宗点头一笑说:“爱卿,不管薛仁贵承认不承认,你一定要设法要出他的口供来!来人呐,把东西抬进来!”
随着李道宗的吩咐,进来了八个内监抬着四坛礼物,放在大厅。蓝宏一时愣住了:“皇叔,您这是……”
“爱卿,这是我的一点薄礼,请笑纳!”说着“唰啦”把坛口蒙着的红布打开:“请爱卿过目!”
蓝宏过来一看,只见里边全是金狮玉犼、珍珠翡翠、珊瑚钻石,烁烁放光。蓝宏哪里见过这么多的珠宝?顿时两眼都惊呆了!迟疑了一会才喃喃地说:“皇叔,下官无功受禄,这怎敢收下?”
“爱卿,只要你将薛仁贵的口供问出来,这点礼物又算得了什么?我还要保你宫升三级!”
“皇叔,只是那众家少国公,也不是好惹的……”
“爱卿不必多虑,别说没什么差错,就是有个什么差错,一切全由我来承担,你自管放心!”
常言说:清酒红人面,财白动人心。蓝宏在这一大堆珠宝面前,将人心按下去、狼心翻上来,那眼珠都蓝了!“皇叔请放心,我一定要审出薛仁贵的口供来!”
“好!爱卿有什么事,可随时去找我!”
就这样,奸贼李道宗就把蓝宏给拉过去啦。蓝宏送走李道宗之后,派人把礼物抬到后书房,他是越看越爱看,越看越高兴,就拿了一颗宝珠,一对猫眼,来到后楼见夫人。夫人见蓝宏喜形于色,遂问道:“老爷,今日为何这样高兴?”
蓝宏哈哈一笑说:“夫人,我不但要升官,而且还发财了。这双喜临门,焉能不乐?”说着,拿出了猫眼和宝珠:“夫人,你看这是什么?”
魏氏夫人乃郑国公魏征之女,过去听爹爹说过,只有皇家才能有这种东西。今日一见丈夫拿着,忙问是怎么回事?蓝宏也不隐瞒,将今天之事从头到尾给夫人说了一遍。
魏氏听了,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哎呀老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如果平辽王果真做出调戏御妹、逼死贵人之事,皇叔李道宗为何还要以重礼来买通呢?其中必然有假,请官人三思而行!”
蓝宏满心高兴地跟夫人说了珠宝的来历,没想到夫人却说了这么几句!这时候他对夫人的忠告已经听不进去啦,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老爷既然身在都察院,就该秉公断案。难道你就忘记众家少国公全与平辽王有深交,那程老王爷、徐千岁和尉迟老元帅也都不会放过你。老爷不如听为妻之言,将皇叔送来的重礼抬到金殿上,与众位大臣说明此事,然后秉公断案。这些忠臣们自然会替你做主,何惧皇叔他一人的权势?”
夫人还要往下讲,蓝宏把眼一瞪说:“不管怎么说,李道宗乃是当今万岁的皇叔,没有杀他的刀,没有捆他的绳,没有斩他的剑。不用说为了薛仁贵这件事,就是比这再大的罪,万岁也不能把皇叔如何!就是满朝文武,对皇叔也得让三分!这件事出了差错,也自有皇叔做主!”
“老爷,你千不看、万不看,要看那平辽王替朝廷立下多少汗马功劳!还要看在咱夫妻的份上,不可一步走错、祸及全家!常言说害人如害已,人容天不容啊!”夫人说着,不由得掉下泪来。
蓝宏说:“我要是不跟你说,你不是也不知道吗?我的事情,从今往后你不用管!”说着,站起身要朝外走。
夫人上前拉住他说:“老爷你不能走,你要说明白究竟打算怎么办!”
蓝宏气得把眼一瞪:“我怎么办用不着你管!”狠劲一推,夫人摔倒在地上。
夫人流着泪说:“你要不听我劝告,我就告你去!”从地上爬起来,又拉住他不放。
蓝宏一听:“哎呀,你好大的胆呐,将来我非得死在你手里不可呀!”一抬手“啪”就给魏氏一个嘴巴,然后是拳打脚踢:“我就要给薛仁贵问罪,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打罢,气冲冲地下楼而去。
魏氏夫人这里越哭越伤心:本以为蓝宏是个清官忠臣,谁知是个贪赃枉法的奸贼!即便是得手把平辽王给害了,早晚也会有人替平辽王伸冤,蓝宏总有一天难逃惩罚!自己爹爹为人正直廉明,没想到自己许配了这样一个人,要跟着落下骂名!真是越想越伤心。
这时候奶娘刘妈抱着孩子进来了。夫人生有一子刚刚三岁,刘妈见她哭得泪人一般,忙问:“夫人,您这是怎么啦?”
夫人把孩子接过来说:“刘妈不必多问,你回房去吧!”奶娘只好退出。
丫环刚才听见了老爷和夫人吵闹。这时也进来劝解,夫人止住了哭声,叫丫环下楼去打茶水。丫环打了茶水回来,夫人的房门关着,丫环叫门:“夫人您开门,我打茶回来了。”可是房中一声不吭,可把丫环吓坏了!就又大声叫喊。
丫环这么一喊,奶娘刘妈和佣人们都来了,有人就说:“不好,快去给大人报信!”
蓝宏在书房正在暗自高兴,虽然刚才打了夫人几下,他想等晚上睡觉时再哄一哄也就完了。这时家人慌慌张张跑来:“大人您快看看夫人去吧,房门关着叫不开,屋里也没动静!”
蓝宏听了大吃一惊,赶紧来到后楼,叫人砸开夫人的房门,进来一看,魏氏夫人已经悬梁自尽,那三岁的孩子也被夫人给窒息死了!蓝宏此时心里一阵难过,多年来,他与夫人夫唱妇随,没闹过什么不和,哪能没有几分伤心。转而又一想:哼,这也是她福小命薄!眼看我要升官走运了,你却自己身死。你死也罢,不该把孩子也弄死呀!哼,你想叫我断了后,我偏再娶个三房五妾的!想到这儿,他反而不难过了。倒恨起夫人来啦。当下就派人去买棺木,装殓这母子二人。
蓝宏回到书房,越想越恨薛仁贵:薛仁贵呀薛仁贵,要不是因为你,我的夫人和孩子咋会死了?我蓝宏决不放过你!无论如何也要把你的口供问出来,判个斩首之罪,算是给我的夫人和孩子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