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英耀下巴不受控制地打哆嗦,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已有数名锦衣卫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生怕他也同样了断。
此时此刻,彭英耀在心底将那几乎已成飞灰的马翰狠狠地责骂了一通。
以往有马翰在前,皇太孙的任何责难都有马翰挡着。
可现在马翰一死,他瞬间就成了河南道上最显眼的目标。
彭英耀心中懊悔不已,转眼一看朱允熥不知何时已静静盯着他。
彭英耀心头猛地一紧。
朱允熥已淡淡道。
“彭大人也想效仿马大人吗?”
朱允熥的声音冷得仿佛能穿透骨髓。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对于马翰突入火海的行为有多么震惊。
自河南道的官员赶到,他就在暗中观察每个人的举止反应。
马翰一直抗争,或因良心未泯,或因恐惧死亡,抑或顿悟。
朱允熥正计划以马翰为突破点,揭开河南道的复杂局面,看清其中的浑水。
而今,马翰已投身火海,眼前的这位河南道按察使,就成了掌握最多内情的人。
彭英耀与朱允熥眼神一对接,连忙慌乱地低下头。
“微臣罪孽深重。”
朱允熥轻轻拍打着彭英耀的肩,语带深意:
“你等罪孽,你最清楚不过。河南道两司衙门今夜都到了,有何内情,不妨坦白从宽,写个明白。”
彭英耀连连磕头,声音中满是悔恨。
“罪臣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允熥摆摆手,淡淡道:“本宫累了。”
他低语之后,脚步渐渐远去,声音也随之消散。
彭英耀的心却像被重石压住,沉甸甸的。
正当他打算寻找锦衣卫自首之时,朱允熥的声音响起。
“那21具遗体,妥善安置。让他们走得体面些。”
彭英耀闻言,身躯不禁微颤。
随着朱允熥的脚步声完全消失。
他全身的力量仿佛也被抽空,发出一声悲鸣,瘫倒在地,身体不住颤抖。
人群散去。
倒塌于庭院中的废墟,火光也渐渐由耀眼转为黯淡,最终趋于平静。
夜幕下,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
彭英耀勉强站起,这一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当他勉力挺直腰板时,整个人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
几名锦衣卫士兵默默地靠近。
彭英耀叹了一声,目光转向那些正在廊下忙碌,处理遗体的人们。
“殿下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毫无保留地说出。”
彭英耀声音嘶哑,面容憔悴。
一名锦衣卫冷哼道:“我们问啥你回啥。”
彭英耀迷惘地抬头,望向锦衣卫,神空洞地颔了颔首。
随即,他摊开双手,仿佛准备接纳什么。
那锦衣卫冷笑道,“如今的开封府,无人可轻易踏出。”
彭英耀突然也笑了,收手回袖,衣袍一摆,双手顺势一拢。
卫士哼了一声,挥手示意。
“走。”
……
此时,开封城内已响起打更人的警戒声。
而开封府后院,终于归于宁静。
自后院离去的朱允熥,嘴上说疲倦,却睡不着。
整个府衙弥漫着焦烟味,已不宜久留。
朱允熥面色坦然地步出府衙,步入街巷,目光扫过两旁的巷道。
只见开封城中各官署的差役聚在随行士兵的阻拦之外。
巷子一侧,留有一片空地,士兵正操作着早先开封消防队带来的泵车,冲刷路面。
“初步统计,河南道及其下开封各官署,所有在职官员今晚均被召集,现正接受审查。”
朱高炽双手插兜,跟在朱允熥身后走出府衙。
朱允熥未转身,望着那些因他出现而低头连连后退的官署差役。
“让石元驹他们今晚好好休息,明日逐步接管河南道及开封各官署的事务。”
朱高炽眼神微动,“河南道突逢巨变,外界定会议论纷纷。”
朱允熥眉宇间流露出忧虑:“让汤辉带人速来开封。陶庆那边,有无新消息?”
“召回汤辉的秘令,在今日进城前就已发往陈留县。他的人原在协助戴星海救灾,调动需要时间,恐怕要到明日。”
朱高炽边说边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递给朱允熥。
“陶庆早上就收到了通知信,他自从担任河南都司后一直在外整顿军务,得知我们进城,应该很快就会赶来。”
朱允熥轻轻颔首。
这一夜,几乎整个河南道都沸腾了。
可这场风暴会怎么刮,没了领头羊又会朝哪儿偏,谁心里也没个准数。
正因为这样,手头得攥紧点实在的底牌,好随时应对飞来的横祸。
朱高炽压低声音接着说:“今晚河南道官员们进衙门后,不光是差役们急急前来,还有不少人躲在暗地里瞧热闹呢。”
“都是些什么来头?”
朱允熥随口一问,眼睛往四周的暗处扫了扫。
朱高炽轻笑了一声:“乡绅,家底殷实的商人不少,还有坐拥大片良田的地主。”
朱允熥转头望向开封府城西北角。
那里是大明周王府。
朱高炽心里不踏实,小声嘟囔着:“今晚这出,我还得连夜拟份奏折,快马加鞭送到应天,你搞这么大动静,我可兜不住,还得靠皇爷爷出手。”
“再说河南道那俩司的主事,也得皇爷爷点头定人选,咱们说了不算。”
“我父亲那调兵的文书不知何时能到,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个月。但愿这阵子别再生枝节了。”
朱高炽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把开封府衙今晚这出戏,前前后后缝得严丝合缝。
而朱允熥的目光却越过街巷,投向更远的地方。
街巷的暗处,先是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几点火光闪现,随后便见一队队的兵马,在众多军官的率领下,朝开封府靠近。
“什么人?速报军号。”
在开封府衙周围警戒的锦衣卫大声质问。
“河南道都指挥使陶庆,得知皇太孙殿下进城遭遇袭击,特率部回城护驾。”
警戒线那边,一阵骚动。
朱允熥脸上露出了笑意。
他在河南道最担心的事,终究是没发生。
陶庆此刻能带兵进城,表示他已基本控制了河南都司各卫所兵马,河南军中老将都被他压住了。
河南道兵马稳定,天大的风波也能给它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