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同样不是心狠之人。
否则,那位现在就不可能关在凤阳了!
据说,凤阳宫中的那位已订下婚约,只待吉日就成婚。
从兰考知县衙门至药田,朱橚种种表现,不过是想在大侄儿面前示弱认错。
老二惹怒朱元璋后尚能掌管税改重任,
自己,只需更加诚恳,遵从监国朱允熥的安排。
朱允熥立于朱橚对面,未见其低头的神色变化。
回顾今日种种,朱允熥心头涌起一丝警戒。
身为大明朝的宗室,朱橚在藩地十几个春秋,难道会是那种不经严刑拷打,就竹筒倒豆子般全盘托出的人吗?
朱允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慢慢屈膝蹲下,“五叔,您有没有想过,皇爷爷年岁已高,多年未曾亲自动刀,更别提对咱自家人下手了?”
“我可没那么想!”
朱橚身形微颤,脸上重现出一抹忐忑。
朱允熥顺手扯过一把草,铺成坐垫,盘腿而坐。
“五叔,现在就咱俩叔侄私下说话,您没必要藏着掖着。您觉得,侄儿能对您怎么样呢?”
朱橚深吸一口气,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朱允熥。
这小子,为啥非得把话挑那么明白。
“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朱橚叹道。
朱允熥面色一正:“五叔若想脱身,就得有相应的功劳抵消。五叔了解的一切,认识的所有人,朝廷一个都不会放过。”
朱橚心中虽早有算计,听到这话也不免忐忑,他拧眉道:“这样下去,真的会出大乱子的……”
“不过是让中原官员暂缺一阵而已。”
朱允熥语气平淡,眼中却闪烁着一丝玩味。
朱橚眼睛猛地一睁。
朱允熥接着道:“五叔最近可能关心的事物有所不同,没注意到侄儿这次的其他动作,但五叔应清楚,侄儿此行是带着朝廷多个部门的官员的。”
朱橚默默颔首。
他心中的慌乱愈演愈烈,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朱允熥淡淡道:“五叔可知,随行官员中哪一部门的人最多,正往六府而去?”
朱允熥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朱橚。
“是工部跟户部的官员,还有那批观政已两年的进士们。”
工部。
户部。
朱橚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朱允熥话锋一转:“五叔又是否了解,这批进士研究的是什么学问?”
朱橚嘴巴微张,仿佛被无形的铁锤重重敲击在了脑门上。
“心学。”
朱橚口中喃喃念出了这个被自己忽略的事实。
“没错,都是研习心学的两榜进士。”
朱允熥面露微笑,几年的布局,那些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努力,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
朱橚下意识地撑住椅子,惊恐万分地看着朱允熥。
“你打算换掉整个中原的官员。”
朱橚这些年设想了很多,却从没想到会是如此局面。
朱允熥歪头托腮:“要是中原已经不可信赖,上下不宁,甚至内忧外患,那侄儿就为大明换一个全新的中原。”
整个中原,换血重生。
朱橚彻底震惊。
“五叔,户部、工部的官员,以及在两部实习的那些人,如今已遍布六府各州县。羽林左右卫指挥使汤辉,正率领5000精骑驻扎在陈留县。”
“更不用提还有3万京军,不久便会从南方抵达陈州府银城。”
朱允熥一边说着,眼睛紧盯着朱橚的表情,突然想起似的插了一句。
“哎,五叔也许不记得了,如今河南道的都司指挥使陶庆,侄儿以前在西安门外面跟他有过一段交情。他还帮侄儿挡过那些找麻烦的国子监学生,五叔还记得吧?”
开封府乃至整个河南道,拿什么来跟他较量。
朱橚双手撑在凳沿上,身体却慢慢滑落到了地面。
他感到在凳子上坐着不再那么踏实。
看着已经把所有底牌摊开的大侄子,朱橚无奈道。
“你二叔眼下还负责河南道的田税改革,秦王府那些护卫,会不会随时从潼关杀到河南来?”
朱允熥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诚实地颔了颔首。
“二叔搞的田税改革,河南道这两年成效似乎不怎么明显。去年冬天,二叔在太庙躲了一个冬天,差点就要放弃一切了。”
“这次侄儿西行巡视又兼带着救济六府,二叔可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朱橚轻叹一声。
半晌,他低声说道:“据说二哥家的尚炳已经在军队担职了,四哥家的高炽更是帮你管理税务署的事。”
朱允熥嘴角一扬:“五叔家的有燉,听说也是个有能耐的。洪武22年,五叔去云南时,开封这边就是有燉在主持大局,那时候宋宫周王府也被有燉打理得井井有条。”
朱橚轻轻应了一声。
朱允熥轻声笑道:“有燉这些年在应天大本堂学习,我因为政务繁忙,没怎么顾得上。但常听人提起,有燉是个仁慈善良的人,平时诚心诚意做好事。”
“大本堂一有空闲,有燉就会匿名外出帮助穷人。依我看,等各家的兄弟渐渐成人,都该为家族尽一份力了。”
朱橚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朱允熥望向朱橚,话锋一转:“但……五叔,虽说老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如果长辈犯错,子孙也是会受影响的。”
关乎子孙前程的事,良心未泯之人怎能不细细思量,权衡利弊?
朱橚沉吟半晌,压低声音道:“你打算让皇族子弟进入朝廷当官?”
按大明这些年逐步完善的规矩,皇室亲王、郡王等一干人等,需得驻守各自封地,守护国家的边疆和地方。
从未有过让一个成年或已承爵位的宗室成员,在京师里做官的先例。
朱允熥淡淡道:“难不成,咱们朱家现在就没人在朝中为官?”
朱橚闻言自嘲一笑:“确实,听说,高炽,尚炳干得风生水起。”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看着朱允熥。
“允熥,说吧,需要五叔为你干些什么?”
“五叔,您现在就安心回开封府,平时该干嘛还干嘛。”
朱橚闻言不由一愣,这和他预想的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