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远望,那条已逐渐清理通畅的官道上,戴星海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模糊。
朱允熥不仅赐了车马,更将戴星海纳入麾下,这番举动背后的意图,已是人尽皆知。
潘开朗这些日子在兰考县忙着他的治水实验,深知未来可能负责整条黄河的事务。
因此,他对朱允熥重用戴星海,一开始就表示赞同。
这时,说几句戴星海的好话,既不过分,也是顺着朱允熥的意思。
朱允熥手扶城垛,另一手背在身后,望着戴星海等人远去的背影,转头凝视潘开朗。
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要透视潘开朗的内心。
潘开朗不由自主地低头。
朱允熥缓缓说道:“戴星海如何任用,还需上报朝廷定夺。”
潘开朗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就被朱允熥打断:“听说,你的实验快准备好了?”
潘开朗连忙颔首:“回殿下,一切就绪,只待殿下跟各位大人莅临视察。”
朱允熥嘴角一扬:“名垂青史,利在千秋,正好一同前往看看。”
不多时,兰考县外的一个陡坡已被清理干净。
只剩下干活的力工和等候朱允熥随时召唤的随行官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坡上那两条人工挖掘的水道上,窃窃私语声中,不时有人对着那些用黄土筑起,布满泥沙的坡道指点评论。
这次伴随朱允熥西行视察的队伍里,不是每个部门只派一两个代表,而是每个部门的大大小小官员都出动了不少。
此时,这片河岸边聚集了不少人气。
尤其是几位工部官员,正享受着前所未有的瞩目。
同僚们围得水泄不通,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
“老简,同在工部,你认为潘郎中提出的‘束水攻沙’治河方略,真能管用?”
一位户部随员,向工部的简主事发问。
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那两条水道中,有一条布设了几道横栏。
根据潘开朗早前的阐释,那些横栏象征着未来黄河上巍峨的大坝,用来控制水流、蓄积水能,进而加速水流冲刷河底淤积。
配合三门峡下平原河道的收窄,持续清理河床,以期达到疏浚河道、平抑洪灾的效果。
理论上,这法子听起来靠谱。
可对于在场的户部人来说,看到那些代表大坝的障碍,无异于预视到白花花的银子将如流水般从户部的账本上消失。
更别提下游绵延千里的河堤加固工程,每一寸都需要实打实的银两去堆砌。
简主事沉吟片刻,颔首又摆手:“我们这些天也一直在琢磨潘郎中的方法。按说,水流够急,自然能带动河底淤泥。”
这话一落,围着他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投向简主事。
简主事并未让同僚等待太久,“只是,黄河岂是人力轻易能驾驭的?变幻莫测,时时刻刻都不一样。我们最担心的是,这法子能不能在黄河上施展得开。”
“就算眼下建好了大坝,巩固了下游河堤,暂时安稳了,但万一遇到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又是否能抵挡得住?”
“要知道,潘郎中也承认,黄河脾气随天气变化无常,至今无人能彻底摸清。今天看似完美的方案,明日是否依旧有效呢?”
简主事这一番话,说出了大家心中的顾虑,引得一片唏嘘赞同。
若治理黄河真能一劳永逸,朝廷也不至于年年为此大费周章了。
“既然这样,那就让潘开朗继续实验,让他把水倒进水渠里,一遍又一遍,看能不能撑得住。”
正当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之时。
朱允熥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众人背后响起。
所有人心里一惊,赶忙转身,只见朱允熥不知何时已带着潘开朗来到了现场。
“微臣等拜见太孙。”
这一幕,如同在课上偷偷交头接耳,却被突然出现在教室后的先生逮个正着,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朱允熥轻轻摆手。
“国家大事嘛,自然众说纷纭,我这心里装得下不同声音。但若是真金不怕火炼,那这就是绝境中的妙计了。猫不论黑白,逮得住耗子就是好猫。”
官员们听了,心头的石头落地,一齐躬身行礼。
“太孙高见,臣等遵命。”
朱允熥目光转向身旁的潘德善,“你放手去干吧,本宫就在这儿瞧着。”
潘德善心潮起伏,最终化作坚定的承诺:“微臣定不辜负太孙。”
言罢,潘德善衣袂飘飘,穿过人群,登上了特设的水道高台。
处,潘德善早已备好的大水缸静静伫立,满载清水。
潘德善站得笔直,双臂高扬:“承蒙太孙青睐,我献上这引水冲沙之策。今日,在各位同僚的见证之下,如有不妥,请诸位不惜赐教。”
虽说是求教,潘德善面上却写满了自信。
众人瞩目之下,潘德善手势一落,数名军士便抬着最小的水缸来到上游。
“这是模仿黄河日常流量的试验,各位请看。”
随着潘德善一声令下,水缸倾斜,清流如注,沿着未设坝堤的模拟水道倾泻而下。
缸口紧贴高起的水道边缘,意在贴近黄河水流的真实速度,避免急流直下,失了仿真度。
众人凝视着,水流缓缓自上而下流淌。
抵达“三门峡”模拟区时,两旁泥沙被水流裹挟而下,流速渐缓,上游携带的泥沙逐渐在下游沉积。
水源切断,水流退去,下游水道中的泥沙层明显增厚。
试验效果显著,黄河下游河床抬升的原因,被生动再现。
潘德善并未停歇,又大声宣布:“接着,我们将模拟百年一遇乃至千年一遇的洪水,考验我即将建立的黄河河道。”
真正的考验来临。
潘德善话音刚落,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息,视线聚焦于那条更为狭窄且设有重重坝体的水道。
50年一遇的洪量,汹涌而至。
大坝挺立,抵御洪峰,直至三门峡下游,洪峰威力减弱,水流速度控制得当,翻腾的波浪卷起层层泥沙,连续冲刷,直到最后水流趋于平静。
渠道安然无恙。
泥沙被冲走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