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可不是说好听话安慰人的时候。
朱允熥直言不讳,加重语气暗示:“如果你食言,非自我了断就能平息朝野舆论。”
潘开朗用力颔首:“微臣明白。”
见状,朱允熥脸上重新绽放笑容。
他起身走向潘开朗,将他扶起,回座后,再次端起碗筷:“赶紧吃,做任何事之前,人都得先把肚子填饱。”
潘开朗这时似乎才想起朱允熥最初的那句,在他面前不必拘礼的话。
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朱允熥则缓缓吃完了剩下的半碗饭,漱了漱口,轻声道。
“你的任命得稍后了,这次要优先解决六府洪水问题。期间,你得多走访上下游,那两个决口修复任务也交给你,算是试炼,顺便……”
潘开朗一脸不解:“太孙还有什么吩咐?”
朱允熥挥了挥手,“没啥,但如果你想接手治河,就得说服朝堂上下。本宫可以说服皇爷爷和父亲对你委以重任。”
“但如果朝野不满,你今后治河之路会异常艰难,毕竟本宫不能时刻替你盯着这些事。”
潘开朗迅速吃完碗里饭,不顾礼仪地用衣袖擦嘴。
他抱拳说道:“还请太孙指点。”
朱允熥悄悄说:“等到达开封府,你得在随行官员面前展示你的治河之策。建个小模型,让他们看看效果,之后,也得让应天府的各部门亲眼见证成果,怎么做,你应该心中有数。”
潘开朗皱眉思索片刻。
造个小河模型展示并非难事。
朝廷有关黄河的地形资料齐全,完全可以复制一份。
河水直接用黄河的,淤泥,堤岸等问题也能妥善解决。
无非是让朝中同僚看个清楚而已。
踌躇片刻,潘开朗开口:“微臣定不会让太孙失望。”
山东与直隶交界处,自古备受关注。
兖州府的曲阜孔府,是儒家文化的发源地。
而梁山泊,以八百里水域闻名,孕育了众多英雄好汉。
一边是礼仪教化,另一边是绿林江湖。
时至四月,徐州的天气已是一派温暖宜人。
晨曦初露,轻风由远及近,轻轻掠过湖面,携着一丝清凉,拂过微山岛上刚吐新绿的芦苇荡、茁壮的茭白和及腰的野草丛。
几叶扁舟掩映在这随季节轮回更替的湖草间。
它们从岛的西北角落驶入湖心,绕过北岸,最终在岛的西北端靠岸。
船上总共不足20人,个个装扮成渔夫模样。
簇拥着一位身穿儒雅青衫的青年,趁着晨光未透,悄然登岛。
他们穿越岛边的小村落,径直南行,约摸一里半路程后,便来到岛上的最高峰,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
踏入山林,一行人攀上并不算太高的山顶,密林深处隐约可见几座低矮的茅屋,微弱的烛光透过窗户,为这寂静的山林添了几分温馨。
咚咚咚。
领头的渔夫引着众人来到最大的一间屋前,敲响了那扇用林中木材搭成的门扉。
“祁哥,我们把孔先生接来了。”
屋里传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木门没有立刻开启,似乎里面的人在谨慎地辨认来访者。
终于,门缓缓开启,缝隙间并未露出人影。
领头的渔夫转头望向孔心远,侧身让出道来,恭敬地说:“孔先生,请进。”
年仅30,面容却显得格外沉稳的孔心远,眉头微蹙,先是对着半开的门缝打量一番,又看了看旁边渔夫,未发一语,只是提袍轻移,跨过门槛。
屋内,一盏烛火摇曳生姿。
孔老先生轻轻拧了拧眉,目光转向手持鱼叉的汉子:“祁飞白,你们是心里打鼓了吧?”
微山湖渔村的一把手祁飞白,肤色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丝憨直的笑。
祁飞白放下鱼叉,晃了晃壮实的手臂,给身边伙伴使了个眼色,这才踱步至孔心远跟前,模仿着文人雅士的模样,双手抱拳行礼。
“祁飞白见过孔先生。”
此时,屋外的渔夫们除了几个领头的进了屋,其他人都散落在四周的阴影里。
孔心远眼神平和地掠过众人,心底虽有一丝不屑,面上却不露声色,再次向祁飞白追问:“祁飞白,你们是没胆量没信心吧?”
祁飞白脸上即刻堆满笑意,看起来越发纯朴憨厚。
他殷勤地给孔心远斟茶:“先生,请先润润喉,虽不及先生自家佳茗,却也足以解渴。”
孔心远哼了一声,端起茶杯浅酌一口。
祁飞白一直静静观察着孔心远,待对方饮毕,他的笑容益发真诚。
在孔心远审视的目光中,祁飞白搓着手掌道:“孔先生,不是我胆怯,而是兄弟们若要做这事儿,那可真是提着脑袋在拼。先生的承诺,能否……”
祁飞白话音未落,屋里其他渔夫纷纷附和,为他们的头儿壮声势。
孔心远眉宇间闪过一丝波动,拂了拂衣袍,坐了下来,抬眼看向祁飞白。
“朱允熥监国不久,过两天就要带5万担粮食抵达徐州城外。上游河水泛滥,朱允熥必会在徐州城上岸,转而陆路前往开封府。”
“只要你们按之前的约定,在朝廷粮船泊岸时,于徐州城外高呼劫粮,再从微山湖驾船假装冲击粮船队。”
“一旦吸引护航兵士的注意力,我便能安排其他人趁机夺下这批粮食。事成之后,粮食分你们一半,另赠3000两白银。”
孔心远复述着早已商定的计划,脸上已显现出不耐。
他又摆了摆手:“事成后,我会亲自安排人带你们先逃往君山,蒙山,再潜入北方深山,那时,你们有钱有粮,只需避风头一阵,就能过上好日子,不必再辛苦干活了。”
这张画了多次的大饼,孔心远再次抛给了祁飞白跟这群生活拮据的渔夫。
祁飞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容更加灿烂。
“先生,兄弟们都是大字不识的糙汉子,昨夜他们还跟我念叨,要先生先拿出3000两银子做订金,事后再给约定的另一半。否则,即便是我的话,他们也不听。”
孔心远袖中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淡漠的目光投向祁飞白,以及身后那些贪婪气息溢于言表的渔夫。
若非为了大计,何至于亲自涉险至此,与这群满身鱼腥的渔夫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