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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没有我这恶人,怎么有大明好人

    跪在地上的陈琼背心已湿透,汗水涔涔。

    这种前线捷报,在他刚回城时讨论,显然别有深意。

    唯一的解释,这是特意讲给他听的。

    捷报中的大明军队仿佛天神下凡,将与之为敌的陈元旦定性为叛逆。

    在大明铁骑面前,陈元旦率领的安南叛军犹如沙堡遇潮,瞬间崩溃。

    陈琼不敢想象,远在谅江前线的陈元旦此刻该是如何心急如焚,焦躁又绝望,却束手无策,无计可退。

    谅山失守后,陈元旦或许已修书大明,辩称安南事端皆由黎季犁一手导演,他及陈朝上下实则忠心大明。

    只是,那位大明开国公,怕是不会轻信片语只言吧。

    陈琼跪伏在地,从燕世子的话语中,他读出了这场面背后的深意。

    他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屁股不自觉地抬得更高。

    “半个月前,前锋营的铁骑西进,轻取大兴城,连宣化城也未发一箭便开城投降。随后,前锋勇士们如神兵天降,突袭谅江城,一役定乾坤。”

    “大将军率主力正面猛攻,侧翼策应,叛军首领陈元旦无力抵抗,损失惨重,狼狈撤回大罗城,凭江固守。他征集了大量乡勇,似乎准备做最后的顽抗,与城共存亡。”

    安南,已亡。

    陈元旦并非不愿退,而是无路可退了。

    大明军队已兵临安南首都大罗城下,他又能逃向何方?

    西遁丛林深处?

    传闻中,原驻守云南道的西平侯沐英,已将寮人领地化为焦土,西行无疑是自投罗网。

    向南寻生路?

    那更是天方夜谭。

    清化城的2万明军如同看门狗,牢牢封死了陈元旦南逃的所有出路。

    “大将军有令,任何南下的叛军,格杀勿论,清化城不许放走一人。”

    陈琼全身趴在地上,汗水如溪流般渗透地板。

    没有硝烟四起的激战,没有荡气回肠的对决。

    安南的历史篇章已悄然翻过,未来只属于大明的交趾道。

    那他呢?

    身为陈朝皇族后裔,一个安南降兵,又该何去何从?

    陈琼满面汗水地抬头,迎上皇太孙平静却深邃的目光。

    心中一凛,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对视。

    “微臣恭贺朝廷连战连捷,交趾道叛乱将息,国泰民安,盛世开启。臣愿效犬马之劳,只求皇太孙慈悲为怀,怜悯微臣。”

    此刻,陈琼抛却了一切自尊跟体面,只为在这乱世中求得一席之地。

    ……

    回程清化城的路上。

    陈琼耳畔不停响起归乡百姓在城门遭遇的种种,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一石安家粮食,到城里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两石。

    这账,陈琼权当是大明对清化百姓额外的恩赐,咬咬牙也就算了。

    但每次有百姓归来,那位太孙与燕世子必定亲自出城相迎,事无巨细地解说大明在交趾道、在清化城的每一份计划与付出。

    这份亲民之举,却让陈琼五味杂陈,满心不是滋味。

    倒不是这些善行不该做,而是这一做,把他的作为映衬得格外刺眼,黑白分明。

    为何自己就成了那千夫所指的恶人?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大明的好太过耀眼。

    相比之下,他在清化百姓眼里,却是个凶神恶煞的陈朝余孽。

    谁善谁恶,连三岁小孩都一目了然。

    可百姓哪懂,如果不是他昔日的凶名在外,如果不是他们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威胁。

    又怎会轻易放弃大山中的生活,乖乖回到清化城?

    若不归来,又怎能亲身感受到大明皇太孙的慈悲,享受到分田分房的实惠?

    百姓的无知,陈琼自小便了然于胸。

    他们的见识有限,他自然不会去责怪。

    关键是,这位来自大明的皇太孙显然知晓他在西山的所作所为。

    却依然将他塑造成了一个恶人的形象。

    正是这位大明的监国皇太孙,一步步,将他推到了人神共愤的绝境。

    百姓的盲目,他无可奈何。

    可他又怎敢对这位手握交趾道百万人生杀大权的皇太孙心生怨怼呢?

    如今,清化城就像一根刺,硬生生扎在交趾的腰眼上,把这片土地劈成两半。

    北面的陈元旦面对明军攻势,步步败退,兵败如山倒,最后只能蜷在大罗城里,已是退无可退。

    这些年,陈朝和南边的占城相处得也不怎么融洽。

    现在明朝大军压境,权臣黎季犁带着陈暊匆匆逃往升龙城,哪还敢继续南下去触碰占城的地盘。

    陈琼心里清楚,不用多想也知道,占城北边跟交趾接壤的地方,肯定布满了军队。

    若不是明朝横插一手,占城怕是早就长驱直入了。

    黎季犁已无路可退。

    陈暊亦是绝路逢生。

    陈元旦一样是背水一战。

    所有交趾的子民,都站在了悬崖边上。

    他陈琼,又怎能例外?

    彻底投靠大明,成为这位皇太孙的忠实追随者,这是陈琼脑海中唯一的生路。

    前方的生机,全系于这位尊贵少年的手中。

    求生的本能,让陈琼抛下了所有骄傲与自尊。

    朱允熥缓缓抬起眼皮,望着跪伏在他脚下的陈琼。

    朱高炽以一种微妙的眼神审视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就是那个最会“拉拢人心”的人。

    朱允熥却轻轻笑一声,“陈卿哪里有罪?我早先便对你言明,在我面前无需大礼,快起身吧。你长途跋涉赶回清化,定是疲惫不堪,先喝杯茶解解乏。”

    “微臣确有罪责,不敢起身,更不敢领受殿下的赐予。”

    陈琼直言不讳,身体依然伏地不起。

    朱允熥眉头微皱:“有没有罪,当有朝廷法律裁定。”

    陈琼趴在地上,身体轻轻颤抖着。

    他的心里满是惶恐,脖子硬得像块石头。

    目光胆怯地望向脸色难看的皇太孙。

    只消那一眼,陈琼赶紧又低下头,沉声说道:“微臣遵旨,感激不尽。”

    接着,他双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

    尽管已经站起,姿态依旧极为卑微,佝偻着背,脑袋低垂。

    朱高炽歪头瞄了陈琼一眼,心想这人恐怕已经被允熥吓坏了,若再吓唬下去,怕是要废了。

    为缓解这紧张的氛围,朱高炽看向朱允熥,随即轻轻站起身,将一杯茶摆到了陈琼跟前。

    “赶路辛苦了,陈公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