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方跪着的章彬,几乎承载了所有的压力,这份无形的重负让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但一想到将来可能的拥立之功,他咬牙挺直了腰板,直视那位斜倚圈椅的太子。
“殿下……”章彬艰难地唤了一声。
朱标的目光立刻转来:“哦?”
仅一个简单的回应,章彬便感觉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卡在了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殿下。”
这时,刘三吾顾不得其他,眼看朱标有严惩监生之意,毅然站出:“殿下,今日之事,实则是因昔日东宫讲学中,淮西郡王与黄子澄辩论。”
“郡王坚持军力至上,黄子澄则耐心矫正,不料几句不慎,触怒了郡王。”
“随后,皇上顾念宗亲情深,将苦研圣贤之道几十载的黄子澄贬为平民,遣至宣府。监生们认为这是偏袒之举。”
“再者,皇上以亲情厚待殿下,更改封地至淮西,监生们又认为此举违背了礼法规矩。”
“正是这些缘由交织,才导致了今日西安门这一系列变故。”
有了刘三吾的领头,其后官员们也纷纷开口陈情。
这一刻,他们不得不挺身而出,一旦退缩,就意味着他们为学子发声的行为,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更何况,作为文官,他们与那黄子澄一样,背负着圣贤子弟的名号。
今日黄子澄能被流放到宣府镇,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面临同样的命运?
此刻,他们为学子争取,其实也是在为自己而战。
朱标的眉头轻轻一皱,鼻中发出一声冷哼,道“刘三吾……”
这时,一直在旁等候的朱允熥终于上前,站到朱标面前,恭敬地开口:“父亲,儿臣愿为诸位大臣解惑。”
说罢,他抬头,用平静的眼神迎接朱标审视的眸光。
这小子又在打什么主意?
自己已经把局面控制住了,他究竟还想干嘛?
望着眼前已与自己差不多高大的朱允熥,朱标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沉思片刻后,他语气淡然地说道:“准。”
得到许可,朱允熥脸上绽放出笑容,感激地瞥了朱标一眼,随即缓缓转身,面对着在场的所有监生及刘三吾等朝廷重臣。
“本王认得你们所有人。”
就在太子殿下镇得西安门一片寂静之时,朱允熥的声音猛地打破了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话一出,官员们中间立刻掀起了波澜,人人面露惊异。
但在朱标的威严下,他们哪敢多嘴半句,只好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和疑惑,硬着头皮继续听朱允熥说下去。
朱允熥话音刚落,他的眼神缓缓扫视全场,包括刘三吾在内的每一位官员都没能逃过他的目光。
他站得笔直,右手背在身后,左手轻轻搭在腹部,头高高昂起,眼里仿佛有着燃烧的火焰。
“各位都是大明朝的栋梁,我明白大家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心思。”
“那些监生或许偏激,或许是被宵小之徒煽动,一怒之下涌到西安门前。”
“但你们这些大臣担忧的是大明会不会重蹈汉朝覆辙,只懂穷兵黩武,不顾国家内政的安定。”
“你们以为,作为皇室中人,我只痴迷武事,不了解朝堂上下的辛苦。”
朱允熥的声音响亮,在西安门上空回荡,如同洪钟,震撼人心。
他稍微侧身,望向正面上含笑的朱标。
随后,他又向前迈进一步,手指轻轻一挥,指向场内官员:“但我今天要告诉你们,我了解你们每一个人。”
说罢,他再度上前一步。
太子朱标正摩挲着白玉扳指的右手,悄然移至鼻尖,半眯着眼,满是骄傲地望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儿子。
一旁的内宫总管刘建安,见状悄无声息地靠近,弯腰低声问道:“太子殿下,这是……”
“怎么?”
朱标猛然回头,目光冷冽地盯着刘建安。
刘建安脸色一凛,心下一慌,连忙抬手捂脸,自罚了一巴掌:“老奴多嘴,该死。”
朱标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刘建安,再次转头,眼中闪烁着精光,紧紧盯着朱允熥。
他知道,这小子又要玩什么新花样了。
只是他未曾料到,这小子竟有这般手段,超出了他的想象。
就在前方,朱允熥驻足站定,身躯挺拔,目光锁定在场中的一名官员身上。
“礼部的吴主事,自洪武10年踏上仕途,先后任职于翰林院、太常寺,直至今日礼部主事之位。”
“诸多兴办学校的良策,都是出自吴主事的提议并付诸实施,对大明大有裨益。”
被提及的吴主事心头如鼓擂动,双腿微微颤抖,几乎难以支撑。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样一个小小官员的仕途细节,竟会被皇孙如此清晰地铭记。
但朱允熥并未停留,继续迈步向前,凝视下一人。
“通政司的缪参议,自洪武12年起踏入官场,辗转各地州县,直至洪武18年进京,21岁时便担任了通政司参议。”
“每一份奏折经他手,都确保上传下达,政令畅通无阻,为大明排除了诸多障碍。”
缪参议在被叫到名字后,茫然抬头,望着再次前行的朱允熥,心海翻涌,波澜壮阔。
“工部的冯郎官,洪武8年开始服务于朝廷,16年来勤勉于工部事务,启用无数能工巧匠。”
“无论是应天皇宫的建造,还是全国各地的水利、军械,无不留有他的心血,大明因他而更强。”
“姚鹏程,同样是洪武十年踏入仕途,曾任翰林院职务,撰写治世文章几十篇。自洪武17年进入光禄寺以来,无一差池,事无巨细,均处理得井井有条。”
朱允熥一步步前行,每一步都伴随着一位官员的辉煌过往,直至他停在了刘三吾面前。
全场静默,只剩下官员们沉重的呼吸在空气中回响。
原本,他们以为朱允熥记住每个人是为了日后的权力更迭,作为回报或报复。
但他们大错特错了。
淮西郡王并非心怀怨恨,而是深刻记得他们每个人为大明江山所付出的努力与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