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日夜，郢州城王府。
萧韶的死亡犹如一记重锤，将萧大器的信心砸得支离破碎，让他在穿越后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
萧大器知道总有人会死，自己不可能救下所有人，然而萧韶是不应该死的那个，哪怕是萧方诸呢？他不比萧韶该死多了？
可是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蝴蝶翅膀已经扇歪了历史进程，自怨自艾解决不了问题，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走下去。
只能这样了吧，萧大器心想。
“刘香，我做错了。”
萧大器想了多久，刘香就在他面前看了多久。
刘香感觉眼前的夫君很陌生，他不是那个在宫里捧着《老》不停说教的人；不是那个望着钉在宫墙上的箭羽发愣的人；甚至也不是西征船队出发时，那个在船上展示着庞大自救计划的人。
刘香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知道他是自己的夫君，这总没错的。
刘香走到萧大器身边，心疼地将萧大器的脑袋搂进自己怀里，“做错总比不做好。”
“知道丁先生带兵后，我不应该冒险的。”
“丁先生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我低估了他，现在他比侯景更让我恐惧。”
“可是丁先生给你留了足够的耐心和面子。”
“嗯，韶哥自尽的结局对我而言是最好的。还有那些溃兵，他们本来不用死的，至少不是今日死。”
“你为何不问丁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在说‘等我登上皇位’的时候，他只是嗯。”
“他那会儿认为你值得托付，但是在你懦弱地面对韶哥不可避免的死亡之后，他很失望，于是杀溃兵、逼韶哥自尽。他是要提醒你，皇位不是那么容易登上的。”
“是的，然而他还是放过了杜幼安。”
“杜氏一门，包括即将参与湘州大战的杜龛，没有哪个值得丁先生多看一眼。他放过杜幼安，说明即便对你很失望，但是他依然对你保有期望，因此给彼此留下余地。”
“嗯，我是不是应该去请教丁先生？”
“现在就去。”
萧大器清楚自己看低了很多人，包括已经死了的萧韶、去往江州途中的徐文盛、蛰伏在山里的虞豫等等，这样的错误不能再犯，自己必须重视每一个人，尤其是丁先生。
萧大器上马，往渡口奔去。
——
丁和此时未睡，他在等。他决定给萧大器最后一夜，若是萧大器没来，那么从明日起就盯死萧大器，湘州之战无论胜败，回到京城之前都要砍下萧大器的人头，然后逼侯景称帝。
丁和没有将早晨发生的全部事情都告诉侯景，萧韶的人头已经足够掩盖一些细节，侯景原本就不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夜深，马蹄声渐近，丁和长舒一口气。
“丁先生，我错了。”看到丁和在船前迎接，萧大器下马，上前行大礼。
“来，咱们走走。”丁和微笑，引着萧大器沿河岸散步。
“我之前跟方诸说，绎叔不能杀出一个天下太平，我说的是他无力。今日的事情证明，我也不能杀出一个天下太平，我是无能。”
“你能的。”
“请丁先生指教。”
“独眼龙有假诏书，你却有真身份。若是你振臂一呼，天下有志之士，谁会不动心？”
“前提是我得证明我有振臂一呼的能力，光靠嘴巴喊可不行。”
“你一开始就打算借王僧辩之手，这是错的，丞相的人头应该由你亲手砍下。”
“谁践踏萧氏的江山，我就要砍下谁的人头。”
“当初武帝就是这么做的，不是么？”
“是。”
“你拥有江山，才能改变江山。”
“如何拥有？”
“单靠虞豫和徐文盛是成不了事儿的，前者过于文弱，后者过于优柔。你需要一个果决的大将。”
“就像丞相那样，只带八百兵就敢冲进京城的人。”
“是的。”
“谁？”
“余者皆碌碌，唯有王僧辩和陈霸先，二者必得其一。若是想改变天下，两者都不能错过。”
“因此这次湘州之战我不能只想着收渔翁之利，我得正大光明地砍下丞相的人头，还得收服王僧辩。”
“理应如此。”
“可是我现在没有兵马。”
“‘太子’两个字，本身就是千军万马。”
“丁先生要什么？”
“文臣之首。”
——
与此同时，巴陵郡。
王僧辩安排兵马进驻，吩咐将士们用饭休息，然后才开始巡视郡城。
“宋军主，你认为巴陵郡如何？”
宋遥是王僧辩的副手，主要负责出谋划策兼带领水军。此时听到王僧辩问话，宋遥道：“巴陵郡好比一块立于江心的硬石头，羯贼既踢不开，又砸不烂。”
“嗯，巴陵郡守城有余，攻击不足。”王僧辩道：“羯贼有三策。一军向巴陵郡来，让我大军在此不能动弹，再派一路奇兵直取江陵，此为上策；固守郢州，遏制我东进之路，同时向北攻伐，先取襄阳，再图江陵，此乃中策；水陆并进至巴陵郡与我决战，一举定输赢，此乃下策。你以为羯贼会选哪一策？”
“大都督，我认为太子已经帮羯贼选了下策。”
“此话怎讲？”
“今晨羯贼与杜将军一战，虽然长沙王死，杜将军逃，全军覆没，然而羯贼的损失也不小。更兼羯贼不知徐将军心思，害怕徐将军埋伏于后，因此必不敢分兵，上策无实施可能；虞司马派人来报，太子分批分次给羯贼军粮，总维持在足与不足之间，羯贼不知郢州虚实，必不敢久留，更别提杀伐襄阳，将后背露给我们，中策无从谈起；因此羯贼唯有与我军决战，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是啊，我总感觉这次我们和羯贼都讨不了好，太子或许才是最终胜者。”
“羯贼无路可走，我们亦无路可走，若是不能在巴陵郡将羯贼拦下，主上将难以自保。”
“嗯。徐文盛那边我也担忧，他会不会不在羯贼身后，而在咱们身后？”
“虞司马说，太子认为此刻的陈霸先比大都督更值得他警惕，毕竟大都督还得先过了羯贼这关，而陈霸先畅通无阻，因此徐将军已经赶往江州。”
“太子这话倒是与主上异曲同工。”
“主上如何说的？”
“主上要我赶紧处理羯贼，然后阻止陈霸先北上，否则京城非羯贼所有，亦非萧氏所有。”
“大都督以为呢？陈霸先真的有如此吓人么？”
“乱世开启之前，朝廷在南方有三大柱，一是徐文盛，二是杜龛，三是陈霸先。徐文盛以理服人，少动刀兵；杜龛横冲直撞，虽然能砍翻一片，但是另一片很快又站起来；唯有陈霸先智勇双全，该打的时候打，该谈的时候谈，处理事情妥妥当当。你可知道冼夫人？”
“蛮族首领？”
“然。冼夫人拥兵十余万，原本可以无视朝廷的，但陈霸先硬是将她降服。如今冼夫人不仅不反朝廷，而且还出大力支持陈霸先北上勤王。光是这份功夫，徐文盛和杜龛就远远不如。”
“如此说来，太子也不简单，他比很多人都看得远。”
“奇袭郢州，逼得羯贼只能用蛮力与我决战的人，又怎么会简单？”
说完这句，王僧辩不再开口，只是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