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城，王府。
即便喝了两罐酒，萧方诸还是毫无睡意，“生命就要结束了么？”这个念头一直围绕脑中，如细针一般不停地刺。
鲍泉在萧方诸身旁的地上瘫着，这些年主上不止三次起了杀意，但是每一次都能侥幸躲过。这一次，还可以吗？
萧大器从州府回来，走到正房，看着两人空洞的眼神，暗暗摇了摇头。
“陈十六，你去睡吧。”萧大器道。
陈十六眼睛红肿，显而易见地强行揉过多次，“太子，此刻人手不足，我还能再撑一撑。”
“没事，你就在门外将就，拿去。”萧大器从床上扯了床被子，扔给陈十六。
陈十六接过，点了点头，内心又是感动不已。
萧大器道：“方诸，你也睡吧。放心，你是我弟弟，我不杀你。”
“太子哥哥，放了我吧！我一定劝父王不称帝，他要是称帝，我就死给他看！”
“绎叔称不称帝，你说了不算，以死相逼也没用，他不会听你的。而且绎叔称帝与否，我不在乎。现在别想太多，到床上睡吧。”
“好”
萧大器摸了摸萧方诸脑袋，长叹一声，然后转头道：“鲍泉，来。”
鲍泉闻言，吓得失禁，一股臭味从他的屁股底下传来，随后又瞬间弥漫于整个房间，“太子饶命啊，太子饶命”
“放心，我也不杀你。给你一刻钟去偏房收拾，我在院子里等你。”
“是！是！是！谢太子！谢太子！”鲍泉扯起衣服，连滚带爬出门。
萧大器走到院子，看到夏侯威生正坐在石栏上擦拭兵器，对他笑了笑。
夏侯威生也笑，道：“太子，还不休息呢。”
“这里的事情暂时便是如此了，接下来你作何打算？”萧大器一边问，一边坐在夏侯威生身旁。
“太子何意？”
“这些日子与我相处，想必你对于我多少有些猜测。”
“你要取丞相性命。”
“嗯。”
“你认为我会选择丞相。”
“这是人之常情，我不得不这样认为。”
“我若选择你，而你又没有成功，那么夏侯氏可能从此消失。”
“是。”
“我若选择丞相，夏侯氏最多只有我死在你的手下。”
“我不会杀你。”
“你不怕我此刻便动粗，拿你献于丞相？”
“江洲城外你没有动手，此刻更不会。”
“太子如此淡定，不像萧氏子弟啊”夏侯威生又将对萧大器的称呼换成“太子”，这说明他已经有一些动心。
“有些时候得将性命看得淡一些，昨日出兵之前我跟你说过。”
“嗯。太子有几成把握？”
“三成。”
“为何只有三成？”
“丞相本身不弱，任约极其勇猛，宋子仙有些怕死，然而脑子却是极好的。他们此时必定也猜到了一些，因此直到现在都没有信使来。丞相是在疑我了。”
“若是我猜得不错，太子要借王僧辩之手。”
“嗯。”
“可是太子如何与王僧辩联手？你们连见面都做不到。”
“绎叔五日之内便会封王僧辩为大都督，率大军东进，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太子如何得知？”
“夏侯将军与丞相一样，问题错了。重点不在于如何知道，而在于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
两人正说话间，鲍泉重新整理好仪容，来到院子里。
鲍泉长得很漂亮，甚至可以说有些妖娆。
萧大器笑道：“鲍泉，来。”
鲍泉神色哀怨，慢慢挪脚步到萧大器面前，匍匐而下，双手抱上萧大器的大腿。
“起来，坐对面去。”
鲍泉惊诧抬头，看到萧大器的满脸笑容，心安不少，老实去坐着。
萧大器又盯了鲍泉一会儿，好好地欣赏了一下古代美男子，然后叹了口气，道：“夕乌飞向月，余蚊聚逐光。旅情恒自苦，秋夜应渐长。”
鲍泉再一次惊诧，抬头与萧大器对视，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几秒过后，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太子太子”
萧大器不理鲍泉，转向夏侯威生，道：“夏侯将军，你可熟悉鲍泉？”
夏侯威生摇头道：“太子说要来取郢州后，我才稍微打听了一些，并不熟悉。”
“鲍泉是个孤儿，大太监鲍几看他长得漂亮便抱了去，认作儿子。说是儿子，其实就是当太监来培养，长大了要送给皇室子弟把玩的。”
夏侯威生无言以对。
鲍泉的哭声更大了，眼泪洗尽铅华。
萧大器继续道：“鲍泉特别聪明，写诗非常厉害，并不比虞豫差，刚才我念的那半首便是鲍泉来郢州后写的。在鲍泉看来，朝廷是随时落下的夕阳，各王是到处乱飞的乌鸦，侥幸未被拍死的蚊子便是鲍泉自己。鲍泉很苦，而且夜还一次比一次长。每一个长夜，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光的到来啊。”
鲍泉此时已经抽得眼泪和鼻涕分不清楚，嘴里不停呢喃：“太子太子”
“鲍泉，你很可怜，但是可怜之人必定有可恨之处。大家都说你谨慎，但我认为你只是没有勇气。因为没有勇气，所以在绎叔举刀砍向王僧辩的时候，你没有阻拦，导致王僧辩差点儿丢命；因为没有勇气，所以在围困誉哥的时候，你没有下狠手，让誉哥跑了，导致绎叔要杀你泄愤；因为没有勇气，所以你让方诸这个小屁孩当成玩物，只能寄恨于诗。”
鲍泉还是只重复这两个字：“太子太子”
“鲍几让你从小学习礼乐，你不仅学得很好，同时你还能自学兵法。现在的你用兵并不比谁差，不然绎叔之前也不会让你独自领兵。可是用兵光靠兵法是不够的，得有勇气啊，你觉得呢？”
“嗯嗯”鲍泉终于换了词。
“有时候我挺佩服羯贼，真的，八百兵啊，只有八百兵，他就敢践踏京城！就敢将皇室踩在脚下，把江东士族摁在泥里！各王呢？勤王之时百万兵总是有的，却特么的连京城城门都不敢去看一眼！萧氏无能啊！”
“太子”
“萧氏得拿起刀！鲍泉，你也一样，得拿起刀！”
鲍泉猛然抬头！
“擦干眼泪，睁大眼睛！看到欺负你的人，你便拿刀砍他！”
“是！”
“看到不平事，你便把它砍平！”
“是！”
“看到天下大乱，你便砍掉乱根！”
“是！太子！我懂了！”
“我能不能信你？”
鲍泉起身行跪礼，道：“太子予我重生，我愿效死！”
“嗯，起来吧。”
鲍泉利索起身，眼睛爆射精光，如同换了一个人！
夏侯威生看到这幅画面，内心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