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船挂太子旗”并不是侯景看到萧大器有点儿胆气,然后突然变得对京城萧氏忠诚,事实上侯景这辈子就没跟“忠诚”沾过边。
而是侯景挂上太子的名号,便可以在大义上质疑萧绎势力的合法性。
前些天萧绎宣布接受齐国授予的梁国丞相之职,并且总领百官、实行帝制。这意味着萧绎正式与京城的萧纲政权决裂,两兄弟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这也是萧大器说两兄弟必死其一的原因。
当然,萧纲政权被侯景把控是天下尽知的事情,因此萧绎的选择也很容易被世人所接受。
萧大器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乱世之中称帝称王不代表什么,最终还是得靠武力决一胜负。
对萧大器最不利的一点在于,无论谁想称帝,京城萧氏都是必须要除掉的对象,因为京城萧氏的继承资格由武帝亲自认证,也就是所谓的正统。
正统不倒,其他人称帝便是篡位。
第二天一大早,萧大器点名陈十六,让他带着小伙伴摇着小船,陪自己一起前往帅船。
陈十六的脸还有些肿,脑袋也有些昏,原本以为昨日太子上了船,昨夜太子妃离开,船上应该没什么事儿了,今日能好好休息。没想到大清早被萧大器喊起来干活,不由得嘀咕了几句。
“陈十六,你不服?”待得上了小船,萧大器道。
“太子, 船上有三伍人,凭啥你来来回回都是支使我们这伍?”
“昨日你为何拿刀对我?不就是急于立功么!我给你机会,你还不高兴了?”
“你可得讲道理啊太子!”陈十六顾不得嘴脸隐隐作痛,急道:“那个命令是丞相下的,我照着念有啥不对?”
“难道丞相说过,我不听令你便可以用强?”
“说过!”
“好吧可是他下的令你就要听?”
“军令如山!”
“倘若,我只是说倘若啊,倘若丞相看上你的小妹,她只有十三岁,你一向疼爱她,宁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愿意她遭一点儿委屈,但是丞相下令,让你把她送到丞相床上。我问你,这种王八蛋的令你听也不听?”
陈十六想了一会儿,道:“太子,我小妹只有一岁,她被我爹卖给其他人了。”
“换回了什么?”
“换回了其他人的小妹”
萧大器猛然站起,直愣愣盯着陈十六。
陈十六也看着萧大器,眼神从平静转为愤慨,从愤慨转为悲哀,又从悲哀转回平静。
萧大器长叹一声,道:“陈十六,抱歉,昨日是我过分了。”
陈十六眼角含泪,道:“太子,那会儿我真没吃”
萧大器也不禁动容,道:“我相信你!”
易子而食的事情这两年在京城很多,萧大器可以想象那种惨状,但是不知道眼前这个被他抽了一刀的年轻兵士是深切体验者。
“太子,我晓得你说的小妹是溧阳公主。”
“侯景这个畜生,连小孩都不放过!”萧大器咬牙道:“陈十六,你的小妹、我的小妹,很多很多人的小妹小弟,便是侯景带兵冲入京城才造成的悲剧!当然,武帝和陛下,包括我,也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大伙儿!我们特么的全是废物!”
“太子”陈十六和他的小伙伴放下船桨,跪下来磕头痛哭。
看着他们跪拜的模样,前主的记忆突然一幕幕划过,像5G下载那般,瞬间填满脑海。萧大器很难过,将他们一一扶起,陪着他们一起哭。
“废物”之说并不是穿越者萧大器的发明。拥有前主记忆的萧大器已经明白了,事实上在此时的京城老百姓眼里,朝廷就是废物,而萧纲和萧大器是废物的鲜明代表,否则陈十六又怎么敢拔刀指着萧大器?
萧大器也必须承认,武帝在生命最后那些年干的的确不是皇帝的活儿,侯景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侯景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这也就罢,最过分的是当侯景攻破京城,将皇宫围起来之后,武帝居然还认为侯景真的是来清君侧的。要不是萧纲拿刀抵住武帝的脖子,从武帝手中夺取了军事指挥权,恐怕皇宫连一天也守不住。
然而萧纲的本事也就仅限于此,他撑了一段时间后,自己先莫名其妙崩溃,主动提出与侯景和谈,于是便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五个人想着哭着,小船飘到了帅船前。
萧大器让陈十六他们在小船候着,自己走上去。
帅船比太子船大了三倍左右,船有四层。
顶层是侯景住所,萧大器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妹妹溧阳公主一定在那里,可是萧大器见不到她。
第三层是议事厅,萧大器走进去的时候,侯景和十几个文官武将已经在开会,萧大器看到主位空着,也不等侯景招呼,直接到那儿坐下。侯景的政治智慧不太够,但是这种基本的面子工程还是会做的。
“太子,大伙儿等着你的妙计。”看到萧大器坐稳,侯景笑道。
“嗯。当初徐庆之降于武帝,武帝未曾责罚,反而是委以边防重任,并且将徐文盛收入国学,亲自监督其学习兵法。徐文盛是个重情义的人,我断定他不会忘记朝廷对他们一家的恩情。我让太子妃将石氏送回去给他,便是向他表明,朝廷对他信任不变。丞相,你觉得我这样想,对也不对?”
“对!我一向知道徐文盛的为人。”
“嗯。因此当丞相之军面对徐文盛之军时,只要丞相不主动攻击,徐文盛必定也不会出战,双方便形成了对峙的局面。当然,前提是丞相之军能走到定州。”
“我已让司空领军攻城,数日之内,定州必然在我手中。”
“嗯,任将军出马,那便没有问题。”萧大器道。司空就是侯景手下第一大将任约。
“太子,咱们与徐文盛对峙之后呢?总不能一直僵持吧?”
“萧绎走错的第二步棋,便是将他的世子萧方诸放在郢州。郢州所凭仗者,一是徐文盛大军可以及时救援;二是行事鲍泉素有谨慎之名。但如今两者都不存在了。”
“刚才太子说徐文盛不会出战,难道他也不会救援郢州?”
“丞相若是直愣愣去攻,徐文盛当然会救。但丞相可以一边拖着徐文盛大军,一边派精骑绕道奇袭。”
“太子刚才还说鲍泉谨慎来着?”
“嗯,只是鲍泉不比往日了,如今他只是萧方诸的胯下玩物,知晓丞相去攻,鲍泉只会大开城门。”
“这太子如何知道那等隐秘之事?”
“丞相,你的问题又错了。”
“好!太子,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郢州不堪一击,可是我又如何拖住徐文盛大军?”
“我希望丞相可以诈败。当然,要是丞相怕死,我去也行。”
侯景倒是不生气,面不改色道:“太子请详细说说。”
“任将军拿下定州后,丞相连夜赶往。按理说徐文盛当趁丞相立足未稳之时发起攻击,然而我们现在知道,徐文盛会按兵不动。可徐文盛的大军是临时拼凑的各路兵马,其他部怎能容忍徐文盛姿态?因此一定会有人私自出兵。到时候丞相便可以诈败,徐文盛大军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决策便会迟缓。”
“与此同时,咱们就奇袭郢州?”
“然!”
“要是徐文盛不管郢州,而是直接举兵过江,与我决战呢?”
“在那之前他一定会先砍了太子妃,以示决裂。”
“太子的意思是说,太子妃是否活着,便是徐文盛要不要打的信号?”
“然!从太子妃死,到徐文盛动,再到徐文盛大军过河,留给丞相准备的时间很长,我相信丞相懂得半渡而击的道理。”
“太子还真舍得啊”
“哼!丞相,你我莫要假惺惺,要论狠心,你比我强万倍!”
“太子莫气,莫气”
“丞相拿下郢州之后,我再劝降徐文盛,他不能回荆州,否则绎叔会毫不犹豫地砍了他。丞相,你得给徐文盛留个好位置。”
“我定然倒屣相迎!”
“虚话不必多说,我让丞相给徐文盛留位置,是因为任将军绝非王僧辩对手。任将军欺负我们这些五谷不分的萧氏子弟也许绰绰有余,对付你的同族王僧辩么,嘿嘿,丞相,这个你比我懂。”
“ ”
幸好任约不在,否则萧大器此时恐怕要接一记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