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工部三十多人共聚赵府,喝酒行令,吃饭听戏,好不热闹。
沸腾的喧嚣声一直持续到很晚,众人精神亢奋,直到打更人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的更声敲过才慢慢平息下来。
“赵兄弟,咱们今天是真高兴啊,虽然卢大人没让咱出去,但你敞亮啊,你让大家伙聚在一起乐呵一把,咱兄弟们都感谢你啊,感谢你。”
这是工部的另一个员外郎,名叫籍春生的,今天他喝了不少,说话时舌头都硬了。
另一个郎中此时双颊泛红两眼迷茫,迷迷糊糊中附和道:“是啊,咱们工部有多久没这么热闹这么高兴啦,这都多亏了赵大人你啊,不过今天的酒虽好,就是少了点东西,嘿嘿。”
“少了什么?”赵小山不解,他觉得今天岳新做的很不错了,不仅预备了好几桌丰盛的酒席,甚至还叫来了一个戏班子来助兴,就这还少东西?
“女人啊赵小兄弟,你这年纪小没成亲不知道女人的好,咱们吃饱了喝足了要是有两个漂亮妞,那简直完美啊,哈哈哈~”
赵小山:别和他提女人了,后院那六个还不知道怎么整呢。
“下次的,下次咱们再努努力,有了成果我还请客。”
几人听到赵小山的承诺,心情更好了,又迷迷糊糊的喝了几口酒热闹了一阵。
幸好赵小山家的宅子够大,才勉强在前院将这些人都安置好了。
众人第二天全都起晚了,赵小山连忙让朱丰收去工部和卢兴给众人请假。
这次卢兴没扫兴,估计他也知道自己将一千两银子按下这事做的不地道,面对众人集体旷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让朱丰收转达一句话:下午必须到,以后万不可这样了。
中午的时候大家在赵小山家又简单吃了一顿后才慢慢悠悠的赶去点卯。
赵小山马上要出发去西北了,可以选择不去上值。
他这段时间确实太累了,正好先休息几天。
府里的事情有岳新总管,庄子的事情有朱丰收跟着联络,他万事不用管,只要睡好觉休息好就行。
谁知他刚闭眼没一会,岳新就噔噔过来了,说是李球府上来了一个嬷嬷过来拜访,一脸急切的样子好像有什么急事,问赵小山要不要见。
李球府上的嬷嬷能有什么事?李球要找他也该派一个管家或者小厮啊。
赵小山带着一肚子疑惑去了前厅,此时那个嬷嬷正在地上踱步,见到赵小山先行了个礼,而后便说她是李夫人沈氏派来的,夫人有事请他过府一续。
李球的媳妇儿找他?
“你们夫人可说有什么事么?”
那嬷嬷一脸为难道:“奴婢不知,大人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大人还是快和奴婢走吧,夫人正等着呢。”
赵小山不明所以,还是让岳新安排车跟着这位嬷嬷去了城东的李府。
到了府上,赵小山没看到李球,是李球的媳妇儿沈薇接待的他。
刚一见面,赵小山的礼还没行完便被沈薇叫停了,“三弟不必多礼,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想和你说的。”
这句话说的很急,可说完她又停了下来,一脸犹豫为难,顿住了。
“嫂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沈薇仅仅皱着眉头,面色不虞,半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道:“杨姑娘有了身孕,快三个月了。”
“什,什么,你说谁?”
赵小山蚌埠了,是真的卡顿了。
他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沈薇说的杨姑娘是谁,又想了半天才将她和有了身孕这几个字联系在一起。
“有了身孕?三个月?”
话已经说开了,沈薇便不再为难,一口气将话说完,“没错,就是杨桑花杨姑娘,她十分勤劳能干,为人又温和,自她住进来我们便一直相处的很好,可前几天她突然身体不适,不仅吃不下饭,一闻到鱼腥味还呕吐不止,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受了风,过几天就好了。
但过了好几天她还是经常恶心干呕,我便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身边的春嬷嬷说杨姑娘可能是怀孕了,起初我还不信,直到今天早上我叫大夫来府里看诊才确定了,大夫说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快三个月了,胎儿很健康。”
“她自己先是吃惊,之后便嚎啕大哭,哭的不能自己,而后更是情绪激动差点撞柱,被我们拦下来后她又疯狂用拳头捶自己的肚子,那个样子,那个样子状若疯癫十分吓人,她情绪过于激动,我没了法子就让大夫在她穴位处扎了两针才让她安静下来。
现在她正昏睡着,李球昨天去上值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已经着人去叫了,三弟,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薇的话赵小山消化了好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可怜的杨桑花,命运之神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这个孩子定然是他们相遇那次的意外了。
她无疑是勇敢乐观的,不然也不会决然的和她们一起离开村子。
可再如何勇敢乐观的人也无法接受自己怀上这样的孩子,这个孩子是她被凌辱的证明。
这个孩子绝不能留。
沈薇估计也是没了办法了,杨桑花孤身一人,她亲近的槐五和寇老大又远在天边,现在连信都联系不上,只能将他叫来。
赵小山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杨桑花的娘家人。
“嫂子,杨姑娘现在在哪呢,我要去见见她。”
见他如此淡定,沈薇皱了皱眉,难道赵小山知道杨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没怀疑过赵小山,又觉得不可能,毕竟她都听李球说了,淮安王一起送了他六个女子他都没收。
那这孩子到底是槐五和寇老大他们俩谁的?
“杨姑娘正在她自己的房里睡着,我怕她醒来后再自残伤害自己,便让大夫隔一会扎一下她的睡穴。”
两人朝后院走去,没一会就到了杨桑花所在的小院子。
这院子不大,收拾的却很干净雅致,可见沈薇待她极好。
走进屋子,赵小山一眼便看到了床上脸色苍白虚弱的杨桑花,看到她双眼紧闭还眉头紧皱,心中没来由的一痛,他心疼这个可怜的女子。
“大夫,你让杨姑娘醒来吧。”
大夫得令,拿出银针在杨桑花的脑袋上扎了两针,而后没多久杨桑花眼皮微动悠悠转醒。
刚睁开眼睛的杨桑花看到赵小山还迷茫了一下,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暴起就要下床。
赵小山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意图,急忙上前将她拦住,“杨姑娘,你别冲动,我来了,我来帮你,你不要害怕,我就是你哥哥,我帮你。”
“让我死,让我死,赵三哥,你让我死了吧……”
杨桑花边挣扎边哭,泪水大滴大滴的留下来,声音中充满了绝望,“赵三哥,我是个不洁的人,你就让我死了吧,我死了就干净了……”
赵小山不顾男女大防,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轻声抚慰道:“你不能死,你还没找到你两个哥哥呢,你还没等到槐五哥和寇大哥回来呢,一切都有我,你放心交给我好不好?”
赵小山声音极尽温柔,轻轻拍着怀中的杨桑花,像对待一个孩子。
杨桑花挣扎无果,只能依附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苦都哭出来。
“三哥,我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好了……”
赵小山听到她的哭声,心中难受的紧,只能更紧的抱住她瘦弱的身躯。
“三哥在这呢,三哥在这呢,你放心就好,一切交给三哥,你不用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沈薇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纳闷更甚。
杨桑花哭了好久好久,直到没了一丝力气才慢慢停了下来,见她情绪若有缓和赵小山才慢慢松开她。
他将她抱起来慢慢放到了床上,又扯过被子盖在她的身上,之后转过身对身后的沈薇道:
“嫂子,我和杨姑娘有几句话想说,你能先出去等一会么。”
沈薇端庄的笑了笑,道:“应该的,三弟你好好劝劝杨妹妹,有什么事都好说,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
沈薇和大夫一走,屋子里只剩下赵小山和杨桑花了。
此时的杨桑花躺在被子里,已经没有刚才那般激动,双眼无神的盯着床幔。
“赵三哥,我,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我该怎么办啊,我真的觉得活不下去了。”说着,眼泪再次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这次杨桑花的哭不再是嚎啕大哭,而是默默的无声的哭。
这样的哭更让人难过。
这段时间她住在李府,虽然是寄人篱下,但沈薇为人十分温和,待她很好,她们两人经常一起出门逛街,不出门时便在府里喝茶聊天或者一起研究美食。
沈薇知道她不认识字还教她识字,她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她已经能顺利的写下自己的名字了。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很好,槐五哥和寇大哥走之前给她留下三百两银子,她手里有钱,身边有朋友,每日不用再为柴米油盐发愁,也不用心惊胆战害怕官兵和土匪什么杀进来,日子美好又惬意。
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苦尽甘来可以一直快乐幸福下去时,老天爷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玩笑,她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得到幸福,而是要一辈子在泥坑里像烂泥鳅一样挣扎。
她竟然怀了那些恶人的孩子……
那个她刻意遗忘的早晨,那个罪恶的早晨。
她甚至不清楚肚子里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杨桑花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悲,眼泪汹涌流出,哭声细细碎碎,怎么也压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