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最近气氛很低迷。
铁牛县试没过,落榜了。
自己的失败固然伤心,但别人的成功更加难受——刘大舅家的小孙子石头过了,同过的还有赵来庆的一个孙子以及李家的一个孩子。
这三个孩子一直在村里学堂念书,开蒙比铁牛还晚,也没有程理不时的开小灶。
铁牛早就被送到了县里学堂,那里的坐馆夫子比起村里学堂的水平高出很多。
他住在赵娇娘家,下学后魏武还会单独给他答疑解惑,这教育条件和石头他们比起来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结果人家石头三人都过了,铁牛却没考过。
赵来福的心情十分不好,做什么都没什么劲,人蔫蔫的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连作坊都不去了。
刘氏的气压很低,周身弥漫着一股生人勿扰的气息,家里所有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她,甚至都不敢大声呼吸了。
她平日里她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晒谷场,茶余饭后和村里的小媳妇儿老娘们一起做做活说说话,听着她们不遗余力的奉承是她每日最大的快乐。
现在,她看到人就觉得烦,感觉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带了一丝嘲讽。
因为石头的原因,她连自家大哥都不待见了,见到夏氏婆媳更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像吃了火药似的,说话呛人的很。
夏氏去了几次,闹了个没脸,很不下来台。
但她表面委屈,心里可得意了。
现在她可是有盼头了,谁能想到她家小石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考试竟然成了。
石头刚十二,就成了童生老爷了!
刘氏平时这么嚣张那么厉害的,那铁牛又去县里又拜名师的,有什么用,还不是连个童生都没考上。
就那样的条件放在她家石头身上,石头早考上秀才了。
石头小小年纪就是童生了,再努力努力便是秀才了,以后会是举人老爷,等考上进士就能做大官了。
就像李家那小子一样,先是县令,后是地方大员,他们家就真的发达了。
夏氏越想越得意,恨不得这一天早点到,她也能过过官太太老封君的瘾。
现在苦点穷点算啥,过日子还是要看孩子,看以后。
孩子好了她们自然就好了。
哪像刘氏,家里不过开个作坊,挣点小钱,就得意上了,铁牛如此没出息,以后说不定还要靠他们家石头呢。
自从来到古仙村,夏氏自觉低人一等,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讨好刘氏。
她说话好听,会办事,总是能哄得刘氏高兴。
刘氏也照顾娘家,不仅让大勇两口子有活干,还给了他们房子和地,有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也会将他们找过去。
夏氏拍着良心说,刘氏真的对他们很好很好,这世上真的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小姑子了。
可她就是看不惯刘氏那趾高气昂的傲慢样,照顾是照顾,那态度却总像施舍乞丐似的。
一次两次的行,次次都这样, 让人很不爽,感觉自己低人一头。
若不是寄人篱下有求于人,依夏氏以前的脾气她早和刘氏闹翻了。
现在么,她家石头过了县试,可比啥都强了。
刘氏再高傲有啥用,孙子不争气。
赵小山是能挣钱,可商人能和当官的比么。
夏氏心里得意非常,表面上却不敢显露,依旧像以往那般没事就去后面刘氏家,甚至比以往更加殷勤小意。
刘氏本来眼酸心酸,看她的态度还是和以往一般,没嘲笑自己,也没张狂得意,倒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想着石头有读书天份也好,他毕竟是大哥的孙子,和铁牛也是兄弟,若铁牛以后真的啥都不是,有个有出息的兄弟扶持着也不错。
这般想着,刘氏也明白是自己不对,不该如此迁怒于人,便将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收了起来,不再针对夏氏。
不针对夏氏是一方面,对铁牛的怒气还是很高。
铁牛是家里的长孙,从他开蒙到现在,家里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寄予了巨大的希望。
结果这死小子,竟然连个县试都没过,害她在村里抬不起头。
真是气煞她也。
越想越气的刘氏拉起赵来福,直接冲到密水赵娇娘家,将躲在这没敢回家的铁牛拎起来一顿胖揍。
赵来福根本没打算劝,他也憋了一肚子火气,于是也加入了战斗队伍。
铁牛最开始还一边逃一边躲,希望赵娇娘能帮忙拦着一二,谁知道小姑就嘴上劝两句,行动上一点没帮忙。
男女混合双打下,赵铁牛吃了一顿竹板炒肉,完事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看着跪在墙角鼻青脸肿的铁牛,刘氏依旧气愤难消,拿着一根藤条逼问铁牛平日里在学堂都做了什么,为什么学了这么多年成绩这么差。
铁牛刚开始还说每日在学堂就是和夫子念书努力学习,又被抽了若干下后终于挺不住了,期期艾艾的说了实话:
“我本来就不愿意念书,我想和小叔那样开作坊挣钱,夫子总说我身上有铜臭气,经常训斥我,还总罚我,我学不进去……”
说着说着还委屈了,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同窗好多个看不起我,说我是乡下来的,有时候还欺负我,我打了回去,夫子偏向他们,每次都说是我的错,罚我不罚他们。”
“后来大爷家的有敏来了,他们连有敏都欺负,我气不过就和他们打了一架,本来我都打赢了,但姓吴的小子出暗招,他往我喝水的杯里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弄得我肚子好痛,又拉不出来,考试的时候就没考好……”
铁牛一边说一边抽噎,看起来好不凄惨。
刘氏没想到孙子在学堂里竟还有这么多事,急忙问道:
“夫子欺负你,你怎么不回来告诉你小姑?让她给你做主?你小叔来回这么多次,你怎么连他也不说。”
他们花钱去学堂念书,竟然被欺负,夫子不仅不管,还瞧不起铁牛,帮着那些人渣一起欺负铁牛,最后害的他考试失利,真是岂有此理。
“刚开始还好,后来我爹被捉拿下狱的事传开了,他们的态度就变了,但也就是冷嘲热讽的,我担心家里就忍了下来。
到后来他们越来越过分我才反抗,可夫子偏帮他们,那时候小姑怀孕,后来小妹果果又来了,她要一起照顾三个孩子,我不想让她费心。
咱家作坊效益不好,经常停工,都不挣钱了,小叔愁成那样,我也不想让他为了我的事分心,就没告诉。”
刘氏本来还心疼他,听他这么说又气的不行。
手指点着他的额头,恨恨的说:
“你个没出息的,咱们老赵家的孩子还能让人欺负成那样,你平时的能耐哪去了?”
“咱家再穷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你!那些没眼睛的不知道咱家啥背景,你不能告诉他们么。你爷爷可是先帝亲封的爵位!要是没有咱们家的玉米,你那些同学早饿死了,还容得他们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你伯玉叔可是朝廷三品官,还有西北的护国郡王,都是咱家认识的。哪个拿出来不吓倒一片?哪个拿出来不是你的靠山?用的着你在这委曲求全?”
刘氏真是越说越气,“咱们家人可以穷,但绝不能孬,你倒好,平日里看着吆五喝六的还以为是个厉害的,竟如此无能!”
想当年他们家一点根基都没有,赵小山还敢和黑心的杨甲杨乙大闹一番,结果现在强大了,铁牛却如此胆小如鼠。
刘氏真是越想越气,决定亲身示范,教教他什么叫做狐假虎威。
于是乎,当天下午刘氏又匆匆忙忙回了赵家村,取了当初先帝赏赐的金玉米和册封赵来福县男的圣旨,赶在天黑前又赶回密水县城。
第二天,赵铁牛去上学时,刘氏穿戴一新,将最贵最好的首饰都插在头上,带上五六个家仆,又从县里租了一辆豪华大马车,雄赳赳气昂昂的朝铁牛所在的学堂走去。
家长来学堂都是拜见夫子,不是送礼就是交束脩。
不论家长是何身份,面对夫子时态度往往恭谨谦卑,恨不得低到尘埃里,以求得夫子在学堂能好好照拂自家孩子。
清风学堂的陈夫子正准备去上课,听闻赵有恭的奶奶来了,还以为是孩子没过县试家长来送礼的,慢悠悠的朝外走去。
听说赵有恭家是乡下的商户,商户都有钱,这次估计能有点好东西。
抱着这样的期待,陈夫子走到门房时态度更加倨傲。
果不其然,赵家奶奶果然如他所料,一副乡下富有老婆子的样子,看那满脑子的金银首饰,估计是把全部家当都掏出来了。
陈夫子慢慢坐下,努力做出平易近人的姿态,语气低缓,道:“我便是赵有恭的授课夫子,我姓陈,不知赵家阿婆找我何事?”
刘氏压低了腰,故作恭谨的上前,殷勤道:“陈夫子好,我是赵有恭的奶奶,真是不好意思,孩子上学这么久了才过来,我们家有恭开蒙晚,还调皮,不爱读书,这次县试没过去我狠狠揍了他一顿。”
陈夫子仔细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铁牛,发现他的脸上确实青一块紫一块的,站姿也不稳当,估计昨天被揍得不轻。
“玉不琢不成器,赵有恭平日确实顽劣,你们多教育教育是应该的。”
说完,陈夫子站起身来,“上课时间到了,老夫要去上课了,赵家阿婆还有什么事么?”
他可没那么多时间应对一个乡下来的老婆子。
刘氏听罢连连点头,腰弯的更低了些,道:“打扰夫子上课真是太抱歉了,老婆子我是乡下来的,不认识字,但我儿子总和我说,孩子上学就该尊师重道,以后铁牛还得拜托夫子你多照看照看。这是我从家里拿的一点特产,还望夫子您笑纳。”
说着,刘氏将一个蓝色布包放在了夫子旁边的桌子上,一边解扣一边道:“夫子也知道,俺家是乡下开作坊的,别的东西没有,作坊里的小东西倒是多的很。”
扣子一打开,内里的东西全部露了出来,竟是好几样十分漂亮的玻璃杯子。
这可是稀罕玩意!
陈夫子眼睛顿时亮了!
这东西以前叫琉璃,现在叫玻璃,价格一直十分高昂,只有上层人士能用的起,没想到赵有恭家老太太一下子拿来这么多。
难道赵家的作坊竟是琉璃作坊?
若真是这样,那这赵家可不是一般的富户了,那绝对是大富之家!
想到这,陈夫子的眼神都柔和了,温声道:
“这,这东西太贵重了,赵家阿婆太客气了,你快拿回去吧,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有恭虽然调皮,却不失天真,是个可塑之才,老夫之后也会严加管教的。”
然而他的话却没有得到刘氏的回复,她将里面三个做工精细的琉璃杯拿出来,一一摆在桌子上,一低头发现布包下面还有一个小包。
她像是才发现这布包,从下面拿出来嘴里还嘟囔着:
“哎呦,早晨出门着急,我家老头子这是把啥东西给一起揣过来了。”
紧接着小布包上的小结被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个金色的玉米。
“哎呦,这死老头子,怎么把家里的金玉米给拿来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知道好好放着,要死啊,这可是御赐的东西,要是磕了碰了他能担得起这责任么。哎呦,怎么连圣旨都包着了,这死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