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牢狱生活对赵小山这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小农民来说都是痛苦的折磨,更别提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书生了。
他们被无限放大的恐惧日夜折磨,吃喝落差大又无以为继,不过几天的时间,同牢房的两个狱友就病的起不来了。
有一个眼看着气若游丝马上快不行了,蒋重珍心急如焚,急的趴在牢房门口大声呼喊。
“刑不上大夫,我们是大景朝认可的举子,只要一天没给我们定罪,我们就还是举人老爷,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对待我等,请大夫,快给我们请大夫来。”
来的还是那天晚上的年轻牢头,可能是刚审完犯人回来,他的衣角残留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洗,脸上的阴鸷和狠辣都未收回去,和那日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不同。
只见他快步走过来,大声呵斥:
“嚎什么嚎,死个人怎么了?你们进来那天死的多了去了,谁也没说什么。”
蒋重珍被他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刚才鼓足的勇气一下消散殆尽,讷讷竟说不出话来。
赵小山见他不张嘴也很急,连忙开口接着反驳道:
“那天慌乱,捆绑我等的将军还可以推脱是不慎误杀,或是被贼逆所杀。可我们已经进来了,上面还没有定论,那我们便不是罪犯。若是人死在这,你们这些牢头谁都推卸不了责任!”
那年轻牢头嗤笑一声,目光邪气的看着他,“你在威胁我?你是真不知道我刑老六怎么长大的,还能被你两句话吓到!”
赵小山深知这种人不怕因果轮回那套理论,见他软硬不吃,只能继续利诱道:
“我不是吓唬你,我只是阐述事实。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若过几天这些举子无罪释放,你焉知这些人日后没有高中做官的?
他们今日受了如此大辱,记恨于心,某一天真爬到了高位,第一个就是报复你们这些曾经折磨他们虐待他们的人!”
“这些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你只需要给他们请个大夫看看病,如此举手之劳有何不可。
若你们怕花钱,所有费用也可由我来承担。我家就在城南安井胡同的淳郡公府,只要大哥你去一趟,我承诺给你一百两银子的跑腿费。我可立誓!”
前面的话刑老六还没当回事,毕竟他们这种人能活到什么时候还不定呢,谁管他几十年以后的事。
可听到后面他的眼神就变了。
如赵小山猜测的,刑老六爹娘早逝,被身为牢头的叔叔抚养长大,他婶子不喜欢他,他叔叔便将他放在刑部大牢里养着,美名其曰让他帮着打杂。
刑老六在这种环境下,没得过多少家庭的温暖,自小所见所闻都是审讯犯人的血腥场面,如此熏陶下,本事没学到多少,价值观却“畸形”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有钱今日花,谁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先来。
于是乎,他是发了月钱便大吃二喝找女人,怎么潇洒怎么来。
可酒怎么来?钱哪里来?
自然是搜刮犯人的。
千方百计没有下限的搜刮!
年老的那些牢头还有点底线,刑老六却是一点底线也没有,就算死人身上都能让他扒层皮,当日赵小山脖子上那个小金锁便是被他暗中摸去的。
只要有钱,怎么都行!
见赵小山指天立誓的要给钱,刑老六心思一动。
真没想到,这穷小子竟是个有钱的主。
前几天怎么没见他这么说呢!
眼珠一转,刑老六走了过来,站在赵小山面前,低沉着声音说道,“你以为你爷爷我没事干,是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赵小山不说阅人无数,也算见过大场面大世面的了。
虽说刑老六还是没松口,但见他说话的语气便知道此事可成。
真没想到这凶神恶煞的年轻牢头反而比那年老的好攻破,早知道他前几天就利诱了,何必又苦熬了这么多天。
想到这,赵小山将头伸出栅栏,压低了声音说:“二百两,我可立誓,分文不少,现金交易。”
“五百两!”
“官爷,五百两太多了,我哥哥就是普通举子,没带那么多钱来。”
“你再跟我废话就一千两!五百两,一文不能少,否则的话,我就让你牢底坐穿!我可听说了,你不是举子,到时候他们那些人都放出去我也能把你留下!你自己看着办。”
我日你仙人板板!
赵小山没想到自己帮个忙倒给自己帮进去五百两。
气的牙痒痒,只想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那刑老六见他一脸扭曲便知道他在心里骂自己,可他毫不在乎。
“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爷爷很忙,没时间等你!”
说着,抬头就要走。
等了这么些天,赵小山早就心焦不已,正如这刑老六所说,他身上没有功名,搞不好蒋重珍他们能出去,自己都出不去,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
想罢,赵小山一咬牙,叫住了刑老六,“五百两就五百两,但我有个条件,你必须让我大哥进来探望我。”
价格敲定,刑老六一想到马上要有五百两的入账,够自己吃喝好一阵了,心里爽的不行。
立马换了脸色,道:
“这个好说,正如你所说,你们就是暂时被关押在这,还不是罪犯,有家人就可以来探望。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他叫大夫去。”
说完,便扬长而去,临走还不忘吩咐小弟中午给他们这个牢房送点好的饭食。
他们的交易的声音不小,蒋重珍等人自然听见了。
见赵小山为了给那书生请大夫,甚至愿意花费五百两,几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几个还清醒的书生纷纷凑了过来,其中一个拉起赵小山的手道:
“赵家老弟,若这次我们真能得救,你的救命大恩,我们绝不会忘。”
“仁弟如此大义,我等自愧不如。若日后能出去,定当厚报。”
“是啊,若可以,我愿和赵仁弟结义成义兄弟。”
赵小山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就是个白身,可当不起。”
“不,你当得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与许老弟和你素昧平生,赵老弟都愿帮助,若这样的情义还不够,那还有什么够。”
赵小山没想到自己的自救竟然轻易赢得了所有狱友的好感,一时也有点小感动。
这刑老六不愧是大牢里的老油条,拿钱办事效率就是高,这边没走多久,那边大夫就来了。
这么长时间他们牢房总算来了个外人,蒋重珍等人欣喜不已,小心的将躺在草地上出气多入气少的那个学子扶起来,方便让大夫诊查。
一番望闻问切后,那大夫总结道: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太虚了,心中郁结外加受了凉导致的。我这先开三副药先吃着,再恢复正常饮食,吃点好的,慢慢将养就没事了。”
听他这么说,几人都松了口气。
赵小山和蒋重珍作为牢房里唯二身体素质还算过硬的,亲自送老大夫出了门。
临走时,赵小山还是耐不住心中的焦虑,问了问外面的局势。
估计这老大夫经常来牢房看病,深喑不多嘴多舌的道理,急匆匆的就要走,一句话没回复。
然而没走出去多远,别的病房看到有大夫来看病,也伸手招呼。
看一个是看,看两个也是看。
老大夫看完这个看那个,竟在牢房看了一上午的病。
不过有的书生兜里没钱,哪怕诊断完了,也没钱买药吃,也只能硬挺。
好在赵小山同牢房里那个昏迷的书生卢亚生喝过药后面色红润了些,等喝过小狱卒送来的稀粥后终于呼吸平稳下来。
虽然还在昏睡,至少不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众人见状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同牢房算上赵小山一共七个人,大家也算共患过难同过苦的难兄难弟了。
现在卢亚生不在生死边缘徘徊,赵小山的家人又能马上过来探望,几人心中都升起了不少希望。
之前都沉默寡言的几人重燃了斗志,话都多了起来。
“若是这次我能顺利出狱,我决定再不来京城参加春闱了,反正我已是举人,也能在县衙谋个师爷或是典史了,大不了我回家开个私塾,教书育人也可性命无忧了。”
这个叫张孝杰的书生颇为感慨的说道。
他算是被京城的权力倾轧吓破胆子了,觉得京城简直是大凶之地,专门克他。
他决定若是真能出狱,一刻不会再耽误,第一时间便要启程回家。
他的话得到了另外两人的认同,京城给他们全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现在他们每晚都睡不好,一睡觉就感觉有箭矢朝他们袭来,还有同行的书生倒下去的身影。
其中一个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护身符,说道:
“这是我出门前我娘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幸亏这次有它,不然我指定是要命丧京城了。等回家后我定要去庙里还愿,多捐些香油钱。”
“经此大难,我才知过往那些平凡的日子多么珍贵,若能回家我会好好孝敬爹娘,陪伴妻儿。”
“呵,我等已是举子却被如此欺辱,上面那些大人物没有仁心,你们就甘心么?我们读书的初衷是什么,当追求天下为公,当为万世开太平,我不甘!若我出去后我还会再来,我会一步步爬到高位,再拨乱反正!”
这是个人物啊,赵小山看去,见发言的这位书生正是刚才握着他的手要认他当义弟的那位,好像是叫林大钦。
好家伙,看看人家这斗志,越挫越勇了还。
对于这种野心家,万不可得罪,定要敬而远之,保持距离。
想到这,赵小山谄笑着开口迎合道:“林大哥说的是,呵呵呵呵。”
此时,另一人也附和道:“林大哥说的对,平凡的日子自然可贵,不过若朝廷腐败,百姓安有宁日?若我们读书人都龟缩起来,那大景朝又焉有未来可言?北方胡人一直虎视眈眈,听闻现在连蒙人都蠢蠢欲动,现在朝廷只顾内斗,全然看不到四伏的危机,我们作为读书人竟只想保全自身,真是可悲!”
前面几人听了这番慷慨激昂的话不免为自己刚才懦弱的发言羞愧不已,讷讷不再多言。
倒是蒋重珍看了看说道:
“程兄,话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且随着时间环境的变化追求也再在断变化。正如你小时候的追求便是吃饱肚子,老时的追求是身体健康。我们经历了这般变故,若心态没有变化是不可能的。”
“再说了,我们能不能安然走出大牢都未知,小命明天焉在也未知,还谈什么家国大义呢。”
赵小山作为屋里唯一一个没有学历的白身,看着几人脸上不同的神情,或是沉思或是释然或是期望,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好在刑老六没给他太多悲春伤秋的时间,不过下午,李伯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