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玉只在古仙村待了三天,第四天就准备回密水。
他还要为半年后秋天的乡试做准备。
乡试每三年举办一次,这次不中就要再等三年之后,对所有应考的秀才来说都十分关键。
李伯玉已经是秀才之身,有资格去官办的县学就读。
县学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要么就是出身非富即贵,要么必须有秀才功名的。
县学是官办的,没有束脩的说法,但校服费、食宿费用需要自理。
虽说秀才已经有了每月朝廷发放的禄米,但那点量顶多够他自己一人吃喝,根本不够他在县学读书的支出。
李伯玉现在是全村的希望,为了让儿子能安心就学,李安打算将这次办席收的礼钱和家里的现金全都给他带上。
可这些钱加在一起才一两多一点,连入学的费用都不够。
为此,李安再次召集本族的族老,号召李氏各家各户贡献点。
这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要不是有赵小山的作坊和工地的活计,谁家也没有余钱。
在各位族老的压力下,李氏每家除了随的礼份子外又拿出来五十文钱,又凑了一两多。
划拉一圈也就二两多银子,李安愁的头发都白了。
想了想,第四天早晨,李安敲响了赵家的院门。
看到赵小山后,李安直接表明来意:将这段时间自己的工钱全开出来,另外还想再借三两银子。
“穷家富路,听说县学里的孩子出手都特别大方,咱也不能太差了。这三两银子我先借着,等从之后的工钱里扣,不够的等春粮下来了叔再还你。”
“山子,我李安啥人你也看出来了,你看能不能你家工地的活结束了,在你家作坊给我也安排个活?你放心,我虽然年龄大,但干活绝对不拖后腿,保证和年轻人一样卖力。”
看着李安作为一村之长为了儿子的前途低声下气的和自己讨个工作,这谦卑的样子让赵小山很动容。
养儿方知父母恩,管他啥长,孩子真就是软肋。
现在自己可以说是古仙村实力最雄厚的“商人”,而李伯玉则是他们村冉冉升起的新星,是唯一一个有希望能走上政途的人。
既然李家现在经济窘迫,那自己何不像现代商人那般,看到潜力股早早投资?
自己奋斗到顶也就是一介商人,最缺的就是政治上的人脉资源。虽说现在有了淳县侯的庇护,可他毕竟是宗室,又是有野心的宗室,不是他能轻易驾驭的。
两人的合作里,主动权几乎都在淳县侯手里,自己只能被动配合。
而且两人交情浅薄,淳县侯看他就是一个会挣钱又很特别的奴仆下属,让赵小山总是充满了不安全感。
以前他想着投资铁牛,可铁牛年幼,等他成才还不知猴年马月,这现成的人选就在眼前,他何不马上抓住!
想到这,赵小山拿出来五两银子,道:“李叔,这五两银子你拿着。”
李安愣了愣,不明白赵小山什么意思。他有二两多,再借三两差不多就够了。
“李叔,我决定了,伯玉哥以后读书的费用就包在我赵小山身上了。我信任伯玉哥的人品,我愿意资助他读书,直到他考上进士为止。”
怕李安不懂,赵小山又连忙说道:“但我不是观音菩萨,我这么做也不是普度众生,我这叫投资,投资我看好的潜力股,是要收取回报和利息的。我要的利息不多,我希望伯玉哥若进士及第后为官做宰了能找我做幕僚,对我提供庇护!”
李安的大脑已经跟不上赵小山的思路了,他想了半晌也没给出答复。
“李叔,这件事你也可以让伯玉哥来找我,我当面和他说。”
李安点点头,桌子上的五两银子到底没拿。
李安回去没一会,李伯玉穿着象征秀才的青色长衫来了赵家。
他已经从他爹那听说了赵小山的意思,进了赵家后也不扭捏,直接开门见山道:“小山,我同意你说的投资。”
“我很感谢你看好我,甚至愿意花钱出资助我读书,你放心,我李伯玉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一定不会用着你的钱虚度时光任意挥霍。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考中了进士授了官,伯玉定会践守承诺回馈于你,聘你为幕僚,为你提供庇护。
那时,赵家和李家一样,都会是我所倚靠的本家,我将一视同仁,决不食言。”
说着,李伯玉的声音低了低,带着点不自信道:“只是,我不能肯定自己一定会学有所成,你的钱……”
赵小山笑了,这就是李伯玉,坦荡荡的君子!
“给你十年时间,若是十年之内你还没考上,那你就回来,代替程理留在村里给村里的孩子们启蒙,把火种撒下去。你不行,村里一代代那么多孩子,总有一个会行的。”
李伯玉像是受到了鼓舞,使劲点了点头,“好,就十年,十年了我还没考上,以后就卖给你赵小山了,白天教课后就上你作坊当苦力做肥皂,晚上算账当账房,分文不要以偿还债务!”
两人带着一点认真,带着一点玩笑,做了一个十年之约。
若李伯玉勤奋上进,也许只需要年便可,若李伯玉荒于学业,十年之后还是一事无成,那赵小山付出的可不是几十两,几百两上千两也未可知。
这样的付出,哪怕是至亲之人都会犹豫,可赵小山只用了一个早晨便决定了。
李伯玉得了这样的信任和眷顾,眼神更加坚定了。
从现在开始,他肩上担负的不仅仅是李家的希望,还有赵小山的“投资”。
两人的对话并没特意避忌别人,赵娇娘就躲在屋里听着,心里复杂酸涩。
赵小山猜的没错,她已经找过他了。
她知道两人是不可能的,不论是外貌还是身份。
可她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啊,哪个少女不爱做梦的,又有哪个女孩心里没揣着一丝侥幸呢。
靠着这点侥幸,她坚持到了现在,让她像扑火的飞蛾,带着一丝决绝,走到村头的大槐树下。
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赵娇娘将心里酝酿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伯玉哥,我最近和大哥他们一起在程先生那读书,学了一句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伯玉哥,我觉得这句话说的可真美,只是我有一点不懂,君子只追求窈窕淑女么?如果是伯玉哥,你会追求什么样的女子?”
李伯玉总是那样温和,就连拒绝时笑容都是温和的:
“娇娘,我不是君子,也不一定会追求窈窕淑女,但我会追求和我情投意合的女子。
何谓情投意合者?知我心者,懂我意者,爱我怜我者。娇娘,我们是少时的玩伴,这点永远都不会变!”
赵娇娘听罢顿时泪如雨下,她用手紧紧捂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她的心里却在大声回复:我知你心,我懂你意,我爱你怜你,我不要当少时的玩伴,我只想当你的妻子……
看着娇娘如此伤心绝望,李伯玉狠心继续说道:
“娇娘,你不要哭,你要知道你是多么幸运。你虽为女子,却从小父疼母爱,他们从不因你为女子而厌弃你,现在你还有机会学会了认字算数,这是多少女子做梦都不敢想的。
这些都可以让你在以后的人生中有很多选择的机会,而不是被迫的接受。”
“娇娘,你的人生还很长,你的天地还很广阔,而我,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赵娇娘心知无望,再不愿再待下去,生怕自己更失态,哽咽着嗓子道:
“谢谢伯玉哥为我解惑,明天伯玉哥走时我便不送了,祝你秋闱一举得中心想事成,我们在村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如果有时间,也请伯玉哥来喝一杯我的喜酒……”说罢,赵娇娘转头狂奔而去。
当天晚上,赵娇娘没有吃晚饭,也没随赵小山他们去程理那读书。
她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哭了一晚,也想了一晚。
这一晚,她将那个青色的身影彻底封尘起来,压在了心里最底层的角落,和自己十年的暗恋说了再见。
本来就是她不自量力,被拒绝也在意料之内。
现在尘埃落地,她将心底那抹小侥幸彻底抹去,不再消沉。
第二天,她起床后好好洗了把脸,朝赵老娘的屋里喊道:“爹,我饿了,想吃你炖的猪肉白菜。”
赵家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昨晚赵老爹赵老娘担心了一夜,听到她如此高声喊要吃的,第一时间冲了出来。
“闺女,你还想吃啥?爹给你做?想吃鸡肉不?爹给你杀一只?”
“放屁,那鸡正下蛋呢!”赵老娘一听顿时炸毛了。
可说完再转头看看眼睛还红肿的女儿,又犹豫着开口道:
“闺女,要不你吃几个鸡蛋?娘用油给你煎两个鸡蛋?”
赵娇娘摇摇头,“娘,我不吃鸡蛋,我就想吃炖鸡肉!”
她就是要任性!
这是她爹娘的家,她是家里唯一的小闺女,想任性就任性!
以后她在家待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等成亲了想任性都不能了。
“好咧,我闺女想吃鸡,爹给你杀去,你回屋等着,一会好了爹叫你!”
赵老爹这女儿奴,一声令下转身就去了后院。不一会,就听到了一阵高亢的哀鸣。
赵老娘心疼的想阻止一二,但想到一只鸡就能让她女儿断了念想好好嫁人,到底没再说反对的话。
李伯玉从赵小山手里接过五两银子后,朝里屋的方向看了看。
他看到了门口那闪过的衣角,也听到了里面传来窸窣的声音,他想了想到底什么也没再说话,朝赵小山点了点头,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待他走后,赵娇娘才从屋里走出来,“山子,你为什么要资助伯玉哥?”
“没啥原因啊,就是看好他!觉得伯玉哥以后绝对能有出息。”
赵娇娘心里气的紧,很想大声质问弟弟,拿了那么多钱,为什么条件是做什么幕僚,而不是结亲!
李家缺钱,赵家有钱,什么信任能有联姻来的更实在!
“你不是说帮我打听那个油坊家的少爷么?打听的怎么样了?”
赵小山不防二姐话题转的这么突兀,本来想好的安慰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
“打听过了,不行!那少爷是个断袖,在镇里书院有个相好的,镇里不少人都知道这事。而且他家油坊最近出了问题,好像欠了不少钱,正急的到处筹钱呢。”
说到这个赵小山就来气,他娘到底怎么看人的?
咋能媒婆说啥就信啥?!
要不是他去镇里肉铺取货,问看店的毛大爷知道了内情。就凭他娘对那油坊家小少爷的满意程度,庚帖都要给人家换了。
“那咱娘前几天说的那个董家村的养羊的小子呢?”
“那个倒是还行,听说人不错,但他家老多羊了,你嫁过去天天放养?身上一股羊膻味,你能受了?”
赵娇娘漫不经心道:“那有啥受不了的,咱家大黑牛的牛粪我还捡呢,都是牲口,还分个三六九等的?羊多证明家里富足,再说了,放羊不比种地轻松?”
赵小山眼睛都瞪大了。
昨晚一晚上到底发生了啥?他二姐前几天还非李伯玉不嫁的样子呢,咋就一宿的时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下子恨嫁了。
女人都这么现实的么?
不能嫁给白月光就要找个条件好的?
赵娇娘看弟弟那表情,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什么表情?咋?你还非要看我死去活来的?伯玉哥是要考状元的,我再惦记有啥用?难道你希望我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在家当老姑娘?行啊,正好我弟弟能挣钱,能养活我。”
她说完,赵小山的表情更像是见鬼了一样。
女人,太恐怖了……
不管如何,随着李伯玉出县学“深造”,赵娇娘这段“虐恋”总算结束了。
既然李伯玉不成,她的婚事真的要提上日程了。
这时,不仅是赵老娘一个人着急,就连赵老爹赵老爷子也开始急了。
十七岁的老姑娘了,再不找真找不到好的了。
尤其是他家今年条件还好了,这事必须马上解决。
结果赵娇娘那边还在大面积撒网重点捕捞时,赵小山这边倒是先有信了。
来人不是别人,竟是李安。
“山子和小翠年龄相当,也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了,可以成家立业了。俺家小翠都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啥样你们也都知道,针线都是村里一等一的。你家娇娘和她又经常一起玩,以后也能处的好。”
当李安对赵来福刘氏提出想给赵小山和李小翠结亲的意思时,赵家所有人都emo了。
赵娇娘心里五雷轰顶,她就说只有结亲最靠谱。
就连李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李安看赵家人的反应多少有点尴尬,自己是女方的爹,这事他来提确实有点不太合理。
但他不放心啊,他急啊!
什么十年之约,要是赵小山反悔了不愿再资助儿子该怎么办!
光一个秀才就掏空了李家的家底,以后的科考没有庞大的金钱支撑,怎么继续?
赵小山愿意拿钱,那是他糊涂了。
但这钱可不是五两十两的事,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
怎样才能让赵小山一直持续拿钱,唯有两家成为亲戚!
赵娇娘和他家伯玉是想都不能想的,也只能委屈小翠了。
一个女娃,生来就是要为男娃铺路的。
赵小山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作为,以后一定有大作为,小翠嫁过去也绝对不亏。
赵李两家成为亲家,妹夫出钱资助哥哥读书,一切便顺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