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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赵人艰辛

    “大人,连着交了三天粮食,小的家中真的没有余粮了,今年这个冬天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就求求大人,饶我们这些百姓一条活路吧!”

    啪!

    凶神恶煞的家仆,挥起手里的马鞭,狠狠地抽打在年事已高的老里长脸上。

    老里长年事已高,哪里经受得住这么一鞭子。

    整个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数位各有残疾的同乡,上前扶起老里长,退到一旁去。

    那家仆狗仗人势,趾高气扬地看着聚在一起的贫苦百姓。

    眼底铺满了嫌弃,仿佛看到的不是同为赵人的同胞,而是污染了他眼睛的脏东西。

    他怒喝道:“我赵军的将士们,正在前方浴血奋战,他们挡住了秦军,不让秦军攻入赵国,来年你们才能过上安稳日子,现如今,不过是让你们分一些粮食出来,就这般不情愿,难不成你们一个个的都想看到秦军打进我赵国来?还是说你们早就想要做秦人了?”

    人群中大多数衣不蔽体,年纪尚小的娃娃被母亲抱在怀中,光着身子,小胳膊小腿上全都是泥巴。

    男人们抿着嘴唇,压抑着心中怒火,敢怒而不敢言。

    老人们则是低着头,摆出一副无奈认命的姿态。

    那家仆的话,并不能让他们动容,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只想好好种田,有所收获,能够安安稳稳的活着。

    然而,赵国一直都在打仗,打一次仗征一次粮抓一次丁。

    他们家家户户,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孩童,所有人都经历过战事,不是送走儿子,就是送走父亲。

    没有人喜欢打仗,也没有人想要离开赵国,前往秦国。

    他们真的是,只想好好活着,有口吃的,有件衣穿。

    老里长缓过劲儿来,挣开同乡的搀扶,颤巍巍地往前,再度求情道:“大人,小的以及这些同乡,一直都是赵人,每次打仗都出人出粮,并没有要前往秦国的想法。”

    他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向身后仅有的青壮男子。

    而他们的身子,都各有残缺,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无手无眼。

    老里长先是举起自己的右手,露出光秃秃的手腕,激动道:“当年长平之战赵国大伤,小的跟随老母前往邯郸守城,老母死在城下,小的也丢了一只手。”

    “还有他们,这些后生们,攻打匈奴,断了腿;讨伐燕国,没了胳膊;年前攻秦,瞎了眼;而今他们活着回来,还有更多死在战场上,回不来的同乡。”

    “这次攻打韩国,这些婆娘的男人,这些娃子的阿爹,还有他们的兄弟亲朋,都跟着一起去了,小的们家中若是有粮,一定会拿出来送到前线,不会让他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可是我们真的没有了,每家的米缸都干干净净,就连山上的野菜都被挖干净了。”

    老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他知道大王要打仗,赵国要出兵,他还有身后的乡邻们,从来都不曾辜负赵国,辜负坐在王宫里的大王。

    他们也是在用生命守护赵国,听从大王的号令。

    而今,交不出粮食,是真的没有了,而不是不想交。

    然而,狗仗人势的恶仆,可不会感同身受,说不定心里还会骂上蠢货,白痴。

    他举着马鞭,指向老里长,不近人情道:“好了,你该说的都说完了,那就开始交粮吧!”

    老里长一生要强,就连当初手被秦军砍下来,都没有落一滴泪,现如今听到恶仆的话,他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想要落泪。

    不是委屈,不是伤心,而是失望。

    他们为赵国付出了一切,先不说大王没有给予任何优待,却还要派人来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他们的子嗣后辈,还在前线为赵国拼命呢,他们却得到了这样的下场。

    这恶仆或许不是赵王亲自派来的,但是这些人的行径,都是得到了赵王默许的。

    人群中,扩散开一股令人深陷其中的沉寂,不知是谁低声抱怨道:“要粮没有,要命一条,天天征粮,指不定进了哪个人的家里。”

    此话一出,所有人齐齐叹气。

    “既然交不出粮,那就征丁,三人一丁,编入军中,负责将粮食送到前线。”

    恶仆再恶,也是背靠主人吃饭,在场这些人都是主人家的食邑,他可以逼一下,但不能逼得太过了。

    要是逼反了他们,到时候承担责任的就是自己。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议论起来,都不用认真去听,就知道这是不满意。

    毕竟,三人一丁,连他都觉得不合理,但为了惩治这些刁民,刻意如此要求。

    再说了,只是算个粮食而已,又不用上战场打仗,危险性小多了。

    恶仆把鞭子挥向空中,发出震鸣,凶道:“想好了就站出来,不许交头接耳。”

    场中安静了一会儿,老里长带头站在前面,坚定道:“我去,一大把年纪也活够了,能为赵国再做些事,值了!”

    老里长的朴素爱国情怀,并没有引起恶仆的同情心,反而惹来一阵鄙夷。

    虽没有说什么,但是那不屑一顾的眼神,以及眼中的嘲笑与讥讽,掩盖不住。

    “我去!”

    “我也去!”

    “还有我…!”

    在老里长的带动下,仅有的青壮男丁,纷纷站了出来,没有一个是四肢健全,身体无恙的。

    他们站了出来,仍远远达不到三人一丁的标准。

    半大孩子紧随其后。

    然后是,怀抱儿童的妇女,她们把孩子交给亲人邻居,而后跟在男人身后,排成一列。

    “自以为高尚,不过是一群蠢货贱民!”

    恶仆看着短时间便凑齐的丁数,不喜反怒。

    对方行动太快,让他没有借机发难的机会,咒骂一声后,掉转马头离开。

    那些站出来的人,则是在一众恶仆的看顾下,跟着往前走。

    ……

    邢丘。

    由于成蟜和李牧的约定,秦赵两军暂停了战事。

    每日早中晚,李牧都可以派人穿过邢丘,乘船到对岸,远远看望被围困在成皋附近的赵军。

    而这些时日,李牧也没有闲着。

    赵军的土木工事,已经修建到邢丘十米之内,两座用土块垒起来的临时土城,甚至比邢丘还要高出一尺。

    成蟜每天饭点上城墙,向北望去,都能看到对面李牧粘在嘴角的饭粒。

    “老将军,第一次来到秦国邢丘,有何感想?”

    成蟜沿着城墙往前走,隔一块墙垛,就伸出手和对面劳作的赵军,打一声招呼,庞煖被王贲派人送过来,正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巡视城墙。

    庞煖双手贴紧躯体,用绳子绑了个结实,在几名秦军的看护下,慢慢悠悠地跟在后头,冷哼道:“邢丘,老夫来过不止一次。”

    “不不不!”

    “老将军来的是赵国邢丘,我说的是秦国邢丘,此外,还要多谢老将军慷慨相赠。”

    成蟜一路往前走,与路过的士兵主动打招呼,若是遇到士兵和他说话,也会随口应上两句,关心一下今天的伙食。

    庞煖看着他,如同看一个怪胎,爱兵如子的将领,他见过不少,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在他们眼中士兵只是战场上的棋子,想要棋子听话,就要给棋子一些好处。

    然而,和士兵以兄弟相称的,成蟜是第一个,他闻所未闻,历数兵法典籍,也没有这样的记载。

    对于成蟜的挖苦,庞煖自动忽略掉了,那些言语挖苦,和成蟜带给自己的震惊比起来,不值一提。

    他好奇问道:“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你与士卒兄弟相称,岂不是乱了规矩?”

    “你说的是将者,可我是公子,还是个纨绔公子。”

    成蟜停在城外土墙正对面,伸着脖子看看,没看到李牧的身影,回头答道:“老将军知道什么是纨绔吗?纨绔就是行事没有规矩,守规矩了,那还叫什么纨绔?”

    “不,你行止怪诞,倒也算得上勇,可为将也,李牧箭法过人,这个距离他若是放箭,你必死无疑,而你丝毫不惧,这正是勇。”庞煖道。

    成蟜听得只皱眉头,李牧为了数万赵军,肯定不会放箭射自己,但是庞煖这话,到底是夸,还是贬?

    怎么感觉,像是在骂他蠢货,莽夫,没脑子,不知死活?

    成蟜看着庞煖恨意写满脸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什么真心话,他不接话茬,问道:“老将军,我若是放你回去,你该当如何?”

    “倾尽余生,猛攻秦国,以洗血今日之耻!”庞煖完全不在乎身处险境,毫不避讳。

    “王贲和我说,你羞愧难当,欲拔剑自刎,所以必须用绳子绑起来,防止你自戕,看来是他年轻了,看不懂老将军的心思。”成蟜故作诧异道。

    他指着对面的土墙,双方将士近在咫尺,却是各自巡逻,都当对方不存在,道:“我答应过李牧,要把你放回赵国,就绝对不会食言,就算是老将军日后带兵攻秦,我也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成蟜回头喊住巡逻路过的士兵,“你们朝着对面呼喊,把李牧喊出来,就说本公子有要事相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