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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善意的提醒,不是威胁

    “李将军,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成蟜抬手遮在眉间,眯眼看着天边的夕阳,孤身赴会,笑吟吟地站在夕阳下。

    与李牧之间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表露出他内心的警惕和不安。

    李牧瞄了眼成蟜,两人之间的距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若是想要出手,眨眼间就能够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成蟜拿下。

    他按住想要出手的冲动,冷声说起:“世人皆道公子纨绔顽劣,以在下看来,公子为了迷惑本将,出手慷慨,没有丝毫犹豫,事情败露后,不逃不避,敢孤身约我相见,单单是这份魄力,世上就少有人能和公子相比。”

    “李将军过誉了,其实我送你马镫,真的是想为对抗匈奴出一份力,我也没有料到王翦会在河对面,杀到大河血染,满天尸灰。”

    成蟜感受到来自四周的寒意,尤以李牧眼神为甚。

    他直奔要点,一开口就把自己从赵军惨败一事中摘出去,真挚不做作的眼神,富有感染力的语气,他像个无辜的局外人,不,他就是。

    成蟜挤下两滴诚心的眼泪,为杀去的赵军感到悲伤,道:“我生性纯良,爱好和平,不喜欢战争,更不喜欢杀戮,秦赵形成今日的局面,源自赵王主动挑起战事,试图吞并韩国。

    当然,为了天下和平,我仍旧希望我们能够坐下来谈谈,赵军撤出战场,秦国也离开韩国,让韩王重新执掌一个和平稳定的韩国,这样是最好的。

    毕竟秦军也好,赵军也罢,每个士兵都是丈夫、是儿子、是兄弟、是父亲,他们的家人,此刻或许就站在同一片夕阳下,翘首以盼,等着看到他们的亲人安全回家,相信李将军与我一样,不希望看到再有更多的人,因为一场不该发生的战争而失去生命。”

    李牧沉默不语,成蟜是用计杀了赵葱,可还没有到爆发大战的地步。

    这一战的源头,乃是韩王新立,朝政不稳,赵国想要横插一脚,拿下韩地,作为抵挡秦国的屏障。

    若是胜了,成王败寇,无可厚非,赵王将会成为赵国历史上颇有作为的君王。

    而今败了,天下人都将对赵国指指点点。

    李牧身为臣子,无责无权去质问君王的过错,他略过此事,问道:“秦王的书信在哪儿?”

    “在我怀中。”

    成蟜拿出书信,观望着脑海中提前编造出来的王兄假象,声情并茂道:“王兄与我一样,爱好和平,厌恶战争,希望天下各国再不起争端,此次出战只是因为韩王亲自赴秦求援,王兄念及两国盟约,这才出兵相助,只求保住韩国社稷。”

    虽说假象,可也是真话。

    别人不知道,成蟜却很清楚,王兄想要一统天下,就是为了消除七国之间年年征战的局面,说他爱好和平,厌恶战争,没有谎言。

    只是理念不同,和平相处与干掉对手,都能得到七国停战的结果。

    而出兵救韩,那就更没有谎言了。

    李牧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成蟜,试图从他的语气神态以及表情中发现端倪,却只看到成蟜从容淡定,神态自若。

    吃过一次亏后,就算是没有看出问题来,李牧也保持着该有的警惕,持怀疑态度。

    说赵王擅起战事,吞并韩国,李牧不反对,事实如此,时机不成熟的情况下出战,确实不妥。

    可要是说秦王爱好和平,李牧觉得此事有待斟酌。

    成蟜见李牧不信,轻叹一声,摇头道:“也罢也罢。”

    “既然将军不信我,那么我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我这就把王兄的书信交给你,秦王的亲笔书信,将军总该是要信的吧。”

    成蟜把帛书打开,拿到李牧面前,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牧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地抖动了两下,他有种被成蟜看穿的感觉。

    不看信,直接扣下,还能以秦军成蟜言而无信,赵军损失惨重,气愤不过为由,先攻破城池,大军渡过河面,接应对岸的庞煖军回国。

    完成这一切后,再派人送信,与秦国达成和解。

    不知道信中内容,就不知道事态紧急,等到赵王问起,既有战绩,又有合理借口,李牧会有足够迂回空间。

    而看完信,不送回邯郸,则是完全不同的又一种情况。

    当然,李牧也可以对外说没看过,可看成蟜的模样,大有一副他要是不立刻送信,刹那间就让流言传遍赵国的架势。

    廉颇当年就是被秦国细作散布的流言坑了,他深知流言的危害。

    若是赵王不信,流言就会自动瓦解,若是信了,能敌千乘之国。

    李牧手按剑柄,虎目圆瞪,沉声道:“公子离得这么近,就不怕本将直接出手,擒下公子,夺回邢丘吗?”

    “我怕呀,但我没办法呀!王兄的亲笔书信送到我手里来,我能怎么办?舍大局而不顾,转头跑回咸阳,那么等着我的将会是王兄无尽的怒火。”

    “再说了,将军你是个品质高贵的人,定然不会对我这么个少年人不利的,也定然不会为了泄一己私愤,而置赵军生死于不顾。”

    “公子是在威胁我?”李牧冷笑道。

    前面的秦王问责,言语吹捧,李牧都可以忽视不闻。

    然而,成蟜提到数万赵军的性命,他就不得不谨慎对待了。

    “不是威胁,是善意的提醒。”

    成蟜回头,把城墙上的韩非指给李牧看,说道:“天黑之前我回不到城中,他们就会点燃烽火,河对岸的王翦看到后,会在一夜之间斩杀所有赵军,我从来不怀疑将军的实力,但将军攻城支援的速度,能比王翦斩敌的速度更快吗?”

    “还有一件事要提醒将军,庞煖沦为秦军俘虏,河对岸的赵军群龙无首,他们失去了大将指挥,就是秦军砧板上的肉,随时宰割,死我一个,拉近八万赵军陪葬,恐怕夏商以来,历代天子都没有这么大的活殉规模。”

    但凡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人,都很讨厌被威胁,李牧也不例外。

    如果眼神能够刀人,那么此刻成蟜已经是千刀万剐,尤不能泄李牧心中之愤。

    同时,庞煖被俘虏,更是让他投鼠忌器,大军失去主将,这是仅次于全军覆没的危机事件。

    他松开剑柄,接过成蟜递过来的帛书,对折整齐,将帛书收起来,面露微笑道:“公子好算计,秦军好算计,在下领教了,赵国领教了。”

    成蟜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李牧,但是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毕竟手里拿着赵军数万士卒的性命,李牧也收下了帛书,他自然是有恃无恐。

    成蟜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如同和老朋友话家常,上前揽住李牧的肩膀,说道:“将军过誉了,这些都是某个韩人的计划,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秦军也不过是只知道冲锋的粗人罢了。”

    李牧打开成蟜的手,出掌用力一推,成蟜蹬蹬蹬后退数步,踉踉跄跄地站稳后,道:“将军还是不相信我?”

    “离我远点儿,我怕上面的人误会,点燃烽火,害了我赵国的将士。”

    成蟜干笑两下,略显尴尬,继续说道:“将军若是同意暂时停战,等待邯郸的消息传回,再做打算的话,那么我会立刻派人给王翦下令。

    命令对岸的秦军,不得主动攻击赵军,只许围困,不得交战,且每日一餐,确保赵军不会断粮挨饿。

    甚至我还能在白天开放邢丘,停止巡防河道,允许将军随时派人过河,自由打探消息,若是有哪一日秦军不守约定,主动攻打赵军,将军再来攻打邢丘,在下第一时间退出邢丘,把城池还给赵国。”

    李牧定定地看着成蟜,眼神中写满了不信任,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从殷城过河,接应对岸的同袍,派的人多,成蟜可能派人占了殷城,再也回不来,派的人少,于事无补。

    邢丘就是一颗钉子,要么拔掉它,要么看住它。

    秦军之中有高手,有算计人心的高手,也有擅长军阵的高手。

    李牧不自觉生出一抹羡慕之情,随之便是无尽的心凉和无奈。

    赵国也有名将,也有明相,更有算计人心的阴谋家。

    但是,更多的力量,都消耗在了内斗中,这也是秦赵争霸过程中,赵国屡屡处于被动局面的原因。

    可惜,朝堂之上无人在意,所有人只为一己之私,不问国家安危。

    “哼!”

    赵国有最精锐的游骑,有最悍勇的将士,有最有利的地形,李牧不信赵国打不赢秦国,一时失利说明不了什么,

    他暂作妥协道:“在下就再信公子这一次,赵军停止攻打邢丘,但是在城外的工事不会停,一旦发现公子出尔反尔,赵军会第一时间攻破城池,到时候请公子莫怪在下不念公子赠礼之情!”

    “不怪不怪!”

    成蟜嘴角不自然的笑着,李牧真是个有礼貌的人,都要杀自己了,还提前告诉自己别怪他。

    “既如此,公子请安心回城吧,在邯郸回复之前,在下不会攻城。”

    李牧没有任何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偶像离去的背影,成蟜奋力地挥舞着双手,喊着:“将军慢走,改日再会,我请你到咸阳做客。”

    李牧回到队伍里,翻身上马。

    身旁的副将,不解道:“将军即便不杀那个黄毛小儿,活捉对方,也能轻松拿下邢丘。”

    “烽火一起,滞留韩国的将士,便死无葬身之地。”

    李牧指了指城墙,掏出帛书交给副将,道:“把这个送回邯郸,务必亲手交到大王手中,那些将士能否活命,就在这上面了。”

    “将军,这是什么?”

    “议和信,秦王亲笔所书。”

    副将猛然失神,没想到是如此贵重之物,连忙停下想要翻看的手指,叠好放入怀中,郑重道:“将军放心,卑下一定交给大王。”

    成蟜望着离去的赵军,若有所思,耿直的李牧,离倒霉的那一天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