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段书瑞看到贡院出来了两个人,手里拿着一张黄纸,似乎是要贴榜。他蜷缩在袍袖下的手指不由得抓紧了衣服,面上滑过一丝紧张之色。他的性格一向沉稳,此刻却听到从自己胸腔里传来的急促的心跳声。
那张榜是那样小,小到须臾之间就可以看完;那张榜又是那样大,大到可以决定他今后三年要做的事。
段书瑞视线朝陈舒云一瞥,对方面上看起来很是淡定,那紧抿的嘴唇,下巴绷紧的线条却出卖了他。段书瑞收回目光,他知道此刻还能保持镇定的,恐怕只有贡院高台上的两位主考及巡抚了。
贡院门外,众士子翘首以待。
只听锣鼓敲响,一位书吏开始念唱,原先还在喧嚷的士子们顿时收了声,唯恐错过自己的名字被念起的那一瞬。
“ 进士科长安省试第四十六名,万年县府学学生,骆洪义!”
名为骆洪义的学子立刻喊了一声“我中了”,从人群中走出来。
其余学子向他投来了艳羡的目光,尽管此人名列孙山,但对于场中学子而言,能中就是最好的消息。
“进士科长安省试第四十五名,长安国子监监生,魏钰!”
“……”
士子们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的被念出,听到自己名字的士子脸上满是喜悦之色,他们的同窗或好友也纷纷送上祝福。还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士子既紧张又失落,有些士子更是面如死灰,脚步虚浮,仿佛随时会委顿在地。
“进士科长安省试第三十七名,长安县明德轩学生,崔景信!”
崔景信一双桃花眼瞪得滚圆,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段书瑞走过去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恢复了神智。在确认自己通过省试后,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干涩道:“我、我中了?”
“你中了。”段书瑞摇晃着他的肩膀,“你已经及第了。”
崔景信欢呼一声,双臂在空中胡乱挥动着,周围的士子们也纷纷向他道喜。有几位预感到自己落榜的士子甚至过来和他握手,想沾染一些福气,留着来年再战。
段书瑞愉快的勾起嘴角,他与崔景信认识了这么久,此次一同来礼部贡院赴考,自然希望一同带着好消息回去。在他看来,崔景信并不属于天资鲁钝之人,只是有一段时间心思一直不在学习上。只要他想努力的话,是一定能学好的。
既然崔景信中了, 那么陈舒云呢?段书瑞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一语不发,目光却死死的盯着那张黄榜。但隔得这么远,是什么也看不清的。
场中书吏仍在唱名,但此时已经念到了第二十二名,只剩不到二分之一的考生姓名还未被念出了。
段书瑞看着陈舒云的手握紧又松开,听着那一个个名字,一颗心仿佛要沉到谷底。
“进士科长安省试第十六名,长安县明德轩学生,陈舒云!”
陈舒云原本紧皱的眉头霍然舒展开,他伸手握住段书瑞的手,后者被那手的凉意激得往后一缩:“段兄,我……我没听错吧?”
段书瑞微笑着回握住他的双手:“陈兄,你没有听错。你也中了,你俩都中了。”
陈舒云又恢复了以往从容的神情,一旁的士子纷纷恭维道:“恭喜啊!这位公子方才开始就一直忐忑不安,现在才放心了吧?”“是啊,这名次已经挺靠前了!今年参考的考生比之前的增加了好几百人呢!”
陈舒云客气的回答道:“不瞒诸位,在下一直认为自己发挥失常了。现下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
听到这话的士子们纷纷对视一眼,眼底是不加掩饰的震惊——考第十六名都能叫发挥失常,那他们这些没上榜的叫什么?
书吏仍然在念名。当他念到第十一名时,段书瑞手心也有些冒汗,他虽然对自己的才学有信心,但只剩十人还没被念到名字。这事着实让他有些忐忑。如果……真的没有他的名字,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进士科长安省试第十名,苏州府学学生,姚峰!”
第十名到第六名的士子名字依次被念出,段书瑞只觉心跳声又加快了些。他等待高考出分那天都没这么紧张,因为自己已经大概估出了一个分数范围。可这科举考试,谁又能说得准啊!
接下来便是五魁了,不少士子自知并无中五魁的可能,此刻却仍然不愿离去。他们很想知道,在三千余名士子中,究竟是哪五人能笑傲诸生。
“进士科长安省试第五名,福州府长宁书院学生,曹聪!”
“……第四名,洛阳县县学学生,周汝民!”
“……第三名,杭州府学学生,乔达礼!”
乔达礼面上露出讶异之色,他的朋友也围在他身边,几人小声用吴语交谈着,似乎都不太满意这个结果。乔达礼很想问一句:为何我是第三名?
可是看到那巡逻的兵卫,他还是将这话默默咽回肚子里。
书吏继续念起了第二名。
“……第二名,长安城郊白鹭书院学生,杜宇衡!”
听到“白鹭书院”四个字,段书瑞不由得愣了一秒。这次的第二名,和鱼幼薇在同一个书院?
杜宇衡神色淡淡的,得了第二名也并无喜气洋洋之色,周围人向他道喜,他也只是挨个拱了拱手,随意客套几句。仿佛省试能取第二在他意料之中。
他的名字一被念出,士子们顿时议论纷纷:“京城的教学质量就是不一样,这次第二名出现在咱们这里!”
“不知第一名花落谁家?”
“就连才子杜宇衡也只取了第二,第一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杜宇衡的视线在人群中扫了扫,好巧不巧,正好与段书瑞的视线对上了。
杜宇衡遥遥朝他拱了拱手。
其余士子此时也看到他与另一士子见礼,心中正疑惑着这士子是何人,却听一旁书吏骤然抬高嗓门——
“进士科长安省试第一名省元……”
此时周围一片寂静。
段书瑞心中扑通作响,他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
说不想中是不可能的,但他一个现代人,省元对他而言会不会太遥远了?
他可以做到吗?
段书瑞也并不知道,他只知道无数个通宵达旦的夜晚,他坐在案前埋头苦学,身前那将熄未熄的烛火提醒着他该上床休息了;他只知道他在考场上已经拼尽全力,将生平所学都毫无遗漏地展现出来,停笔的那一刻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进士科长安省试第一名省元,长安县明德轩学生,段书瑞!”
段书瑞的瞳孔骤然放大,呼吸也停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