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适是太学教授,太学出过的才子不知凡几,但手中考卷却依然给他一种惊艳感。
这篇文章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好文章,一些用词可以说是大胆清奇,但丝毫不影响这篇文章的出彩。
梁适迫不及待地将这考生的诗赋继续看了下去,读完其余两篇,他才发现,这考生文字功底着实不错。诗歌与赋相比虽然略微逊色三分,但对仗工整,立意深刻。
梁适毫不犹豫的在这张朱卷上写了一个“荐”字,之后便将这张考卷呈给了林远。
省试中有个规矩,初阅后的试卷须得到复阅官的认可,只有所有复阅官都推荐的试卷才能往上呈给副主考,若是几位复阅官之间无法达成一致,是否推荐由副主考和主考决定。
林远手头还有些没批阅完的试卷,他头一次担任复阅官,于自身职责上不敢不尽心,待他将手中考卷看完,才来看梁适推荐的考卷。
三篇诗赋看完,林远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心中暗叹一声后生可畏,在梁适的字迹后写了一个“荐”字,并写了一句评语:“诗文构思精绝,行文流畅,文字工巧。”
林远作为新晋进士,眼光自然也不差。考生的诗赋他也看了不少,当真没有一位比这位考生更出众的,此人的考卷已经达到此等境界,足以证明治学的严谨。
他的文章气势丝毫不弱,气势浩浩荡荡,读完文字仍在胸中回响。透过那些文字,他仿佛看到一个伟岸的人正在负手远立,注视着这大厦将倾的破烂山河。
作为复阅官,这一日戌时,林远将自己改的这一房的卷子呈给副主考孙谦,他呈了数份荐卷与备卷,备卷是荐卷被副主考筛除时的备选。但通常情况下,副主考只会挑选荐卷中的几份呈给主考。
孙谦还有其他任务在身,省试过后这几天更是忙得团团转。直到第二日下午,他才看到这套卷子。见梁适和林远都写下“荐”字,且林远难得给出了这么长的评语,他不由得打起精神,展开朱卷细细看起来。
这一看就是半个钟头,期间连水都没顾得上喝。
孙谦瞥了一眼之前令他犹豫不决的三张考卷,只觉和眼前这张考卷比起来,之前的诗赋都差了些火候。
“好文章,真是好文章啊。”
孙谦在这张考卷卷首添了一个圈,写了一个“高荐”。
阅卷完成后,孙谦将几房考卷一起呈到主考面前。评了这么多份考卷,总需要一个敲定大局的人,那个人就是主考高鹏。
高鹏和孙谦唇枪舌战一番,终于拿定了本次省试的魁首。
名次均已决定下来,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按朱卷红号调取墨卷,拆封填写榜名。
距离放榜的日子是越来越近,还留在城里的士子们也没了交友聚会的心思,整天在客栈茶馆中探讨着这次的省元到底花落谁家,自己又能否榜上有名。
要问段书瑞紧张吗?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对于此次省试他还是充满信心,就是不知道自己名次如何。
崔景信和陈舒云比他要紧张得多,前者是因为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一直忐忑不安。后者是知道这次考题难,取中人数可能降到最低,所以这几天一直魂不守舍。
段书瑞虽然镇定,但到了揭晓答案的前一天晚上,他还是久违的失眠了。加之木地板隔音效果差,他一直听到楼下传来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再第五次翻身后,他终于忍无可忍,起来了。
冬末春初的夜晚依然有些冷,他披了一件长衫,走到阳台去看月亮。看到那隐藏在云层后只露出一角的月亮,和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他突然很想回到自己前世的家里,那个只有他和母亲住着的家里。
待在母亲的身边,他不必担心孤身一人,也不用担忧过去和未来。因为他的博士母亲总能替他出谋划策,帮助他找到一个适合他的职位。这样他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担心明日中了如何,不中又如何。
夜色越来越深了,风中的凉意也越来越刺骨。段书瑞回到房间,除下外衫,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日起床时他有些精神萎靡,坐在餐桌前也依然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看着他一直盯着面前的粥碗,迟迟不肯动勺子,陈舒云忍不住问道:“段兄,你昨晚没睡好吗?”
“实在是睡不着。不瞒陈兄,我现在满腹心事,连粥都喝不下去。”
“多少喝点吧。你一会儿还要去看榜,来来回回得花不少时间呢。”陈舒云将一碟爽口的腌萝卜片移到他面前。
段书瑞“哦”了一声,终于夹了一筷子萝卜片到碗里,舀了一口粥咽下。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陈兄,你一会儿要去看榜吗?”
“嗯,我同你们一起去。”陈舒云头也不抬的说道。
客栈大堂中只剩下他们三人在慢悠悠喝粥,其余士子们早早的就出发了,为的就是能早一点去抢占最佳位置。
一向话多的崔景信也不吱声了,三人在沉默中结束了这顿早餐。他们都认为去的早不如去的巧,眼下距离放榜还有半个多时辰呢。晚一点出门也来得及。
三人吃完早饭,就不慌不忙的朝贡院走去。果不其然,贡院前人山人海,几个兵丁一直在现场维持着秩序。按照以往的经历,这里一到放榜之日就会出现人挤人的现象,把鞋子挤掉了头发挤散了是小事,更严重的是曾发生过踩踏事件,险些出了人命。
前来贡院看榜的,不仅有考生本人,还有考生的家人好友,甚至许多仆役,以及负责报录的人员。
段书瑞不太想和一群人挤成一团,便和陈舒云呆在距离放榜处三十尺的地方。崔景信已经迫不及待的加入眼前的“大军”了,真是拦都拦不住。
“还是来早了。”段书瑞小声道,“早说就待在客栈等着报录人上门了。”
“放榜的一刻才是最紧张最激动的时刻。咱俩就既来之则安之吧。”陈舒云笑眯眯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