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段书瑞刚回来,陈伯没有马上就给他安排课程,而是让他先休息半天。
吃完午饭,师徒三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师母将放在井水里冰好的葡萄拿出来,摆在桌上。陈伯似乎觉得太阳太刺眼了,故将椅子往树荫下挪了挪。他眯着眼睛,开口说道:“修竹,你这几天去书院可有收获?”
段书瑞不小心吃到一颗酸涩的葡萄,不由得皱起眉头:“师傅,我在散步时看到一片荷塘,恍惚间感觉灵感来了,当场就写下一首五言绝句。师傅可有兴趣看看?”
“我当然要看了。”陈伯满意的摸了摸下巴,“听你的意思,似乎对这次创作胸有成竹啊。你的小徒弟看过你的诗歌吗?”
“……看过。她也觉得我写的有进步。但我还是想听到师傅您的点评。”段书瑞说着站起身,准备回房去拿自己做的诗。
直到段书瑞的影子消失在视野里,陈伯才对崔景信说道:“景信,你哥哥又来信了。你可知道此事?”
崔景信面上仍带着笑容,一双桃花眼中的温度却骤降下来:“师傅,您有话就说吧。不用太担心我。”
陈伯叹了一口气:“家大业大也是一种烦恼。景信,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后年的乡试,你和修竹一起去考吧。”
崔景信答道:“是。”他的目光越过了高墙,飘向了湛蓝悠远的天空。
段书瑞将诗作拿给陈伯过目。陈伯抿着嘴唇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赞叹道:“不错,有进步!”
“短短四句诗,就将荷花的香气、形态、颜色等描绘的淋漓尽致,全诗没有一句废话。好,非常好!”
段书瑞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刚才看着陈伯严肃的样子,还以为自己要挨批评呢。不过陈伯还是肯定了他的进步,这让他觉得这几个月来付出的艰辛都是值得的。
“修竹,你练习写景诗有多长时间了,你可还记得吗?”
“回师傅,已经四个月有余了。”
“不错,你在单一的写景上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可以说已经摸到门槛了。但是许多写景的诗并不单单是写景,更多的是要借景抒情。你可读过杜工部的两首绝句?”
这话题跨度有点大。虽不知道师傅是何用意,段书瑞还是规规矩矩的答道:“弟子读过。”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陈伯捋了捋胡子,“这是一首咏物诗。前两句写景,描写了春日的风光。后两句却笔锋一转,改为抒情。你可知杜工部在写后两句时,是怀着何种心情啊?”
要想透彻的了解、剖析一首诗歌,最重要的就是要了解当时诗人所处的时代背景。当时杜甫正客居于四川,人在异乡,总会生出对家乡的思念。“今春”虽好,但眼看着又要过去了,春天就要归去了,那么我何时能归去呢?杜甫以叙景而寄托乡思,言已尽而意无穷,让人感叹不已。
段书瑞回答道:“杜工部出身于河南道,但写诗之时已经携家眷漂泊到成都,并在友人的帮助下修建了一座草堂。此时杜工部欣赏着春日的美景,心中一定思念着自己的家乡吧。”
陈伯赞赏的看着他:“是的。即使春日无限好,但在杜工部眼里,也是稍纵即逝的。他表面上是在写景,实则是在抒发自己对家乡的思念之情。修竹,你何不也试着写一首寄托思乡之情的诗歌呢?”
段书瑞没有答话。他在父亲的家乡出生,父母离婚后搬家到外祖父母居住的城市。仔细想来,他的家乡应该是父母离婚后他和母亲常住的这个城市吧。也只有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才让他感觉到归属感。
“就这么决定了。你写一首思乡诗,五日后交给我。”陈伯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想想家乡有哪些独特的景致,有哪些名胜古迹。”
崔景信暗自窃喜,还好师傅没让他也教一篇诗歌。然而,还没等他得瑟完,陈伯就面无表情的说道:“景信,你也别闲着。五日后你也得给我交一篇上来。”
崔景信:“……”
这打脸来的真快,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你这几日在山上,可有练习写时文吗?”陈伯问道。
“弟子忘了。”段书瑞老实回答道。不是他不想写,实在是山上的日子太愉快了,没有那种针砭时弊的心境啊。
崔景信偷偷向他竖起大拇指,陈伯则板起面孔:“学习需要积极主动。这个道理还需要我教你吗?”说着,他从桌上的粗布口袋里掏出一本发黄的书稿递给他:“这是念儿当年参加科举考试时我列的书单,如今科场文风有变,当年书单已不适用于今朝。我后面又补充了几本书,其中一些文章你已经读过。但只读一遍是不够的,你需要仔细琢磨文章是如何写出的。”
段书瑞接过来一看,发现文章的数量还不少,足足列了五页纸之多。
“我听开书肆的友人说,你连着两个月几乎每日都会去那里读书。我观你文章,进步是有的,但还存在许多不足。经义理解一直是你的强项,但文辞构思一直是你的弱项。一篇一等的好文章,一定是无懈可击的。”
段书瑞连连点头,他知道陈伯说的在理。
他早已熟读四书五经,许多篇章段落都能背诵下来。让他默写注释,他也能写个七七八八。但或许是习惯于引经据典,导致他忽略了表达自己的主观感情。一篇文章看上去更像是无数典故堆砌出来的,读起来干巴巴的,很难触动考官。
段书瑞将陈伯给的书带回去,又翻了翻自己手边的书。书单上的书他已有几本,其他的那间书肆大多数也有。他便按照陈伯的要求读起了这些文章,适当改变了以往的晨读书目。
熟读唐诗三千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这一篇篇文章读下来,段书瑞自然得到不少收获。
这几日清晨他都在院子里的假山旁读散文,尽管他为了不打扰其余人休息,刻意降低了音量,但还是被崔景信发现了。崔景信暗自赞叹道:“段兄向学之心,可真叫人敬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