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那秦谦站出来又言道:“臣有一议。”
刘泷说道:“可是谢爱卿有何不良之举?秦相且言来!”
秦谦说道:“臣非是反对谢知府上任长安,谢知府虽有其术,但清丈田亩涉及诸方,必现弊案。若有瞒报之数甚大者,必与朝中公卿有所裙带,此五品知府不敢言其罪也。臣谏议,准一钦差御史为稽查,专案专询。”
长安知府在未来一年内的任务是清丈田亩,只是秦谦不知道周元甲想要做什么。
但不管他想做什么,派一个御史来监察就一定不会出什么大事。且这个御史无所谓是太子党或是陇王党,毕竟卢检现在麻烦不断,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出点什么大事。
刘泷马上言道:“御史台!”
侯逸山从班列里走了出来:“臣在左都御史侯逸山奉旨听宣。”
“优选一人于户部专查此地方之奏,再委派二使于长安、陇西二府,稽查此间之情。且记,匆以他罪为述,只言清丈田亩之实政之绩,闻疏即可,不必议罪。”
刘泷的意思是,让御史台派人到户部及地方去监察清丈田亩的结果。
但是派出去的御史只要说结果或是谁谁谁有瞒报行为就可以了,不用专门去弹劾谁,更不要去议谁的罪名。
如何处理这些人,皇帝自己是有打算的,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把事情复杂化。
那左都御史侯逸山应了一声“臣尊旨”之后便又退了回去。
长安知府知县的人选即是选定了,众人也就没有别的什么话,又纷纷归回了班列之中。
臣工们这么一退回,却是把另一个人给显了出来。
之前弹劾李茸、李著的卓不凡刚刚一直都没有说话,但他也没起来,更没退回到一边,而就一直就在原地跪着!
刘泷看着卓不凡低头不语的样子,那眉头一皱,心中暗暗感到不妙,只觉得卓不凡可能是在憋什么大招。
正此时,那卓不凡将手往袖子里一掏,又一本奏疏被他从袖子里拿了出来。
听得卓不凡大声地叫道:“臣还有本奏。”
一日三弹劾。
第一封,把榆林府盐道转运使李茸给告了。
虽然皇帝只是派人去“请”李茸进京述职,但所有人都知道,盐道之上必定要有许多人被免职入狱。
第二封,他把盐道巡督御史李著给告了,皇帝下令先抄没家产,目前还尚不知会有其多少族人受到牵连。
两封奏疏已使得陇王党伤筋动骨,实在难以想象这第三封弹劾下来,陇王党还能剩下几分元气。
而这种事情也就只有这位被太子评为“心狠手辣”之人才能做出来了。
刘泷缓了口气说道:“讲来。”
卓不凡言道:“臣右都御史卓不凡,弹劾户部侍郎何溯之,包庇李茸、李著,明知盐道之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见账目不清而不查,见污吏上下齐手而不估,使民间私盐泛滥而盐价暴涨,更使朝廷失盐课而国库虚空。此欺君藐上、害民毁农之奸宦,实天怒之始,民怨之源。不查不以平民愤,不治不足立君威,望皇上贤明而决!”
卓不凡说着伏下了腰,将头尽可能的低垂,但双手仍捧着那封奏疏。
一时间宣政殿里的许多朝官都有些发懵。
卓不凡自己本身就是太子党,而他要弹劾的对象何溯之却也是太子党,这太令人意外了。
站在班列里的刘梦棣皱起了眉头。
想到之前上朝之前看到何溯之那不安的样子,想来何溯之对卓不凡弹劾自己是有一定的心里准备的。
只是何溯之不知道自己的下场到底会是如何。
内宫总管石原再次走到卓不凡的身边,将那封奏拿走,放到了刘泷的御案前。
这一次刘泷并没有去看那奏疏,而是厉声说道:“何爱卿何在?”
何溯之从班列里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说:“臣户部侍郎何溯之奉旨听宣。”
“卓爱卿弹劾你不查、包庇二罪,你可有辩解?”
那何溯之犹豫了一下之后说道:“臣从未收取……”
刘泷怒道:“朕不是在问你收没收取他人贿赂,卓爱卿也没告你这一条。朕且问你,盐道之事你知不知情?”
“臣……臣不知情。”
卓不凡一听,马上挺直了身子,中气十足地大声说道:“何侍郎知情!李茸曾给过何侍郎一张九千六百两的银票,只是何侍郎自己没有收下,转给了盐道巡督御史李著!只是臣一直没找到那张银票的踪迹,经纬票号那里亦是查不出此票在何时兑取过。”
刘泷又厉声问道:“何爱卿,可有此事?”
那何溯之一时间哑语,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正此时,那工部尚书周元甲又从班列里走了出来。
他躬身言道:“皇上不必问了,那银票即在臣这里!”
刘泷微微倒吸了口凉气,将目光凝聚在了周元甲的身上。
刘泷疑惑地说道:“世人皆知周爱卿你最为清贫,家中只有老奴一名并无其它仆役,事事皆亲,连齐王都曾戏言,周爱卿你做官是把有品级的官员的脸都给丢尽了,你如何会去收李茸贿赂?”
周元甲一没下跪认罪,二没怯懦胆颤。
他十分从容地说道:“臣没有收受贿赂。那银票有零有整,乃是公派之数,非是贿银,一早便入了工部账户了,只是未及时兑银而已。”
刘泷疑问道:“是何目名?”
周元甲答:“护河款。”
“护河款?”
“护理河堤之用。”
刘泷又问道:“护河款不是从户部拨的么?如何是从盐道转运使手上过取?为何私相授受?”
周元甲回答:“这臣便不知了。只知户部的治河款从来都是这么给的。每月一笔,一年计十一万五千二百两。户部于年中中元之前将前一年的护河款补齐到十三万两。”
刘泷心中生疑,对何溯之问道:“何爱卿,你可知此事?为何要如此行事?”
何溯之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河道之所用……河道之所用原本的确是专款专用,只是……只是户部开支出缺,年补先是补建了洛仓,后又增修汜水关之关防,秋时又遇洛水溢而拨款二十万两示灾,最后只得、只得从治河款及护河款里先行调用。”
刘泷又问道:“工部出的这每月九千六百两又是打哪里来的?”
何溯之偷偷地看了褚文儒一眼,最后兄弟着牙回答道:“乃是……乃是李茸收李茂之贿所得!”
“什么?呵呵!”刘泷气极而笑。
他冷哼着说道:“依何爱卿之意,是朕的臣工们需要收受贿赂来补河道之用?是朕的国家需要赃官以赃银为养?可笑!可笑!”
刘泷脸色越发得不好看。
他这一次是真的怒了!
刘泷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他真的不知情。
地方上的操作与朝廷里的章程之间其实是有很大的出入。
朝廷上面发布下来的官府公文绝大部份其实只是公文通告而已。
或者说公文里说的是一个大致的想法,而不是具体的实行步骤。
即使有些能吏在看到公文以后制定了相关的步骤,到了地方上也会因为各种的原因而使得这件事情无法付之实施。
比较有代表性的事件是宋太宗赵光义北伐灭北汉之时,让当时的枢密院作了十分详细的计划。
连营盘如何设置,又设置在哪里都有十分详细的步骤。
且每个将军都得按照着赵光义的计划进行,不得有任何的偏差。
可行军打仗哪里会完全按着计划来,敌人也不可能照着自己的方式方法来应对,这就产生了许多的问题。
比如某人带着兵来到指定位置之时才发现那里不是个平地,而是一条小溪河。
因惧怕赵光义治自己一个违抗军命之罪,最后不得已将营盘的一半设在了河上!
所以朝廷公文下达以后,真正制定或完善实行步骤的总是那些最底层小吏,甚至有一些连吏都算不上。
可那些小吏哪里真能“体会圣心”,为了方便与实际操作,往往与朝廷的要求相距甚远,惹出了不少的漏洞与弊端出来。
甚至有些漏洞与弊端是朝廷上面给造成的,使得小吏们只能违规操作。
最为典型的就是明朝的空印案。
这说到底还是因为违规操作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里最严重的就是皇帝朱元璋他不知道此事,所以才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
而这一次,则改成了刘泷被完全蒙在鼓里。
刘泷生气地问道:“何爱卿!李茂难不成会是那等忠君体国之民?他不要名声也得用自己的银子来帮朕修何?他拿出那些银子的目的是什么?那些银子又是以何名目从他手上汇入盐道的?”
何溯之哪里敢说话,也不知道该先回答刘泷的哪一个问题。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臣有罪!臣该死!”
刘泷气道:“李茂世之奸商,他不会白白拿银子出来的!说!到底是什么钱!”